阿愁被打了。
被打了是不假,但毕竟盛宁的年龄和体格摆在那儿,全身力气卯足了也就那麽大,所以虽然阿愁现在身上看著是花花绿绿青青紫紫,但他倒也并没觉得有多疼,──至少在他不乱动,只是摊开身子躺在床上的时候没多疼。
阿愁只是有些苦闷,因为当初下手的时候,他绝没有想到盛宁会生那麽大的气。
看著盛宁暴怒的脸,一开始阿愁还壮著胆子替自己辩解来著,──盛宁说弑兄是乱五常逆人伦的大罪,阿愁就说杀他的是我又不是你,盛宁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阿愁就说真的不是因为你,我杀他是因为他看见我的脸了……
当然在这里阿愁可说是撒了个弥天大谎,但看见那样的盛宁,他却怎麽也不敢将杀人的真正理由说出来。後来盛宁就不知道从哪儿操起根棍子对著他一顿打,动作突然的让阿愁完全懵了,卡在嘴边的下一句借口都忘了是什麽了。头几下棍子落在他身上的时候,阿愁唯一的想法竟然是,──为啥清风殿里会有棍子啊?
但同时阿愁又觉得自己做得没错,阿愁在这天地间摸爬滚打了那麽多年,只学会了弱肉强食,养虎为患的道理。他想自己杀忠王的确是冲动了点,但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麽做,──他觉得如果就这麽放忠王走,就算没让忠王看见自己的脸,那之後也是一定会出问题的。
阿愁心想自己果然还是个畜生。
後来阿愁看盛宁打得累了,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好容易自己有了插嘴的机会,便说五殿下你要实在放不下,就把属下给交出去吧,属下会说这都是仁王让属下做的。
结果盛宁给他气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打也打不动了,直站在那儿呼呼喘气,那表情就好似喉咙里堵了口血,要吐都吐不出来。不过阿愁倒觉得这样比较好,因为他真怕刚才盛宁闹出来的那些动静会把其他人给引了来。好在绝大部分的其他人一半去了忠王府,另一半该是去了仁王府吧,所以直到最後盛宁把他从清风殿赶出来,都没有任何其他人出现。
听著那木门被盛宁摔得啪啪响,最後终於在自己鼻尖儿之前关上之後,阿愁还是有些愣怔的在那门口站了一会。就在他觉得身上那些给盛宁打的抓的伤口都开始隐隐作痛的时候,盛宁突然在里面骂了句“还不滚”,──听到这一句,阿愁反而向前了半步,但也只有半步,半步之後,阿愁突然顿足,思考了两个瞬间左右的功夫吧,就转过身滚了……
阿愁滚回自己的狐狸窝之後,就一直保持“大”字摊开的姿势,躺在自己的那张简陋但是足够宽敞的大床上。阿愁的手边放著一瓶药膏,那是他回到狐狸窝之後没多久,珠儿从宫里送出来的。
但阿愁觉得身上有些懒,所以收了之後也没用,就把那药膏随手一扔,继续摊手摊脚的躺回了床上。
刚才珠儿来的时候,阿愁见她虽然没说两句话,但脸上却硬憋著许多好奇心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无奈。但珠儿毕竟是个女孩子,临走之前还是没忍住,拉著阿愁问出来,说阿愁你和五殿下怎麽了,他刚才在屋里哭了一阵,把闯进去的玉儿狠狠骂了一顿,後来又哭了一阵,再出来的时候倒是不闹了,便叫我给你送这药过来。
当时阿愁给她问得讪讪的,糊弄了几句就把人给送走了。人一走阿愁又滚回床上,摊开四肢躺著,心中却是不停感叹盛宁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感叹到最後,阿愁几乎连对方刚把自己胖揍一顿的事给忘了,脑中走马灯般轮著转的,都是盛宁纯真可爱的一面,然後阿愁想起盛昌那天的一席话,突然觉得盛宁这样下去恐怕真的不行!
阿愁怎麽说也活了一千年,虽然这一千年里他没跟什麽人生活在一起过,但总算也道听途说了不少人类世界勾心斗角的传奇故事。根据这些典故阿愁曾经得出了一个结论,人类的贵族们所生活的皇宫这个地方,生存竞争的压力实在是不比残酷的自然界小多少,──甚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不是盛宁这样的纯良小鬼所适合生存的世界。
阿愁想到那獐头鼠目的忠王,还有那皮肤黝黑,面色阴沈的仁王,即便是那如花似玉的恭王,在他那豔若桃李的面容之下所隐藏的那颗心,亦是千回百转,深不可测的……
最後出现在阿愁脑中的,是盛宁那张聪敏却善良的脸。阿愁还记得五年前他救下自己时的样子,──虽然嘴里一直抱怨著胖啊沈啊之类的话,他的脸上却始终是笑眯眯的,手上的动作也很温柔。
这五年来,他的样貌虽然改变,但阿愁记忆中的感觉却一点儿也没变。
相比之下,他的那群兄弟们却早已成长为虎狼了。
想到此,阿愁顿时觉得盛宁的处境简直是万分凶险了!
像盛宁这样的人,别人对他好一点,他就巴不得把心都掏给人家,就算别人对他不怎麽好,他亦无法不顾及道义亲情,做不到当断则断。
说白了,在易家那麽多兄弟里,盛宁就是那不太像畜生的一个。
虽然阿愁觉得这样的盛宁很好,但如果因为他的“好”而害他不小心断送了自己的未来,那绝不是阿愁所乐见的局面。
所以阿愁觉得盛宁需要一个人,那个人必须对他绝对忠诚,忠诚到愿意默默的替他肃清所有的敌人,同时还要在不幸事发之後,甘愿承受他所有的不谅解。
阿愁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四周自然是一个旁人也没有的,──於是阿愁突然对自己说:“就是你了!”
一边说著的时候,阿愁的心中同时升腾起万丈豪情,其间还夹杂著点点柔情,就像是个人英雄主义和母性情怀的交织。仿佛要展现出更大的决心和勇气一般,他用力向自己点了点头,然後“嗷”的一声……
就在他琢磨著怎麽才能将这满腔热血一下子倾倒出去的时候,他不小心扭到脖子,同时扯到刚才的伤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