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中途,队伍的速度突然放慢,没多久,便听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嗓音,从队伍前端的一副车辇中传出。只听那声音先是呼了声冷,接著才向随伺在这副车辇旁的一个素白的身影问道:“阿愁,可是快到了麽?”
车内那人问话时,尚且将车窗推开了一道极小的缝隙,但问完之後,便不顾白衣人的回答,径自飞快的将窗紧紧的关上了,因此那车外的白衣人只得隔著紧闭的木窗应答道:“回五殿下,此去广化寺还有四五里地的距离,只是前面的山道突然变窄了,是以走得慢了些。”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车窗和厚厚的车帘却又为了防寒而全都关得极紧,但这沈著的一声在车内响起时却一点也未见含糊,令车内的两人轻而易举便将他的回答听得清清楚楚。
待他话音一落,车内的另一人便向方才推窗发问的那人道:“宁儿,你找的好侍卫,功夫倒是不差的。”说话者,正是恭王易盛昌。
坐在他对面的盛宁笑道:“二哥过奖了,就凭他这样的三脚猫功夫,你王府中的那一众高手怕是还不放在……”
他言犹未完,已觉自己失言,赶紧一抬手,将到嘴边的话捂了回去。
“我是称赞阿愁,你却说什麽‘过奖’?”盛昌却似不在意的朝他笑著,显然是对自己这副座驾的隔音效果有著绝对的信心,只见他慵慵懒懒的往座位上一倚,朝那关得死死的木窗的方向看了看,又叹道,“只是父皇的龙体不是已有了些起色麽?怎麽就偏挑了这麽个时候,这麽个天气,说要上广化寺去祈福?”
听他语气轻佻,盛宁亦有些放松了谨慎,道:“二哥莫不是问我吧?哎……这还不是仁王的主意麽!……之前父皇稍好些的时候,贤妃虽被劝回了永宁宫,但听说她还是日夜在经堂祈祷祝福,这下父皇的身子真的越发好起来了,仁王若是不抓住这最後的机会表现一番,这一出岂非便成了贤妃一人的功劳?”
盛宁口中的仁王,乃是当今圣上最年长的龙子,亦即他们二人的大哥易盛隆。
“原来如此,难怪这次连母妃都坐不住了,一听到消息便让我们俩定要跟著来。”听了他的话,盛昌的样子仍是懒懒的,在坐榻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续道,“可结果呢……不止是我们,老三老四,还有老七还那麽小,都被怡妃打扮得跟个包子似的赶了来。我们几个坐著车倒还好了,你看这前前後後乌压压的人,──嗳,还真是劳民伤财,劳民伤财呀……”
恭王易盛昌虽是几位龙子中一等一的美人,但此刻夸张的做出感叹不已,摇头晃脑的模样,却仍是将盛宁逗得发笑,掩口道:“是是……二哥所言极是!父皇虽喜贤妃虔诚,却顶讨厌这些劳师动众的排场,仁王本来该是跟著父皇最久的人,可怜竟弄不清楚这点。──不过二哥心里既这般通透,当初不答应母妃便是了,为何还要听话跟来?”
只见盛宁刚开始说话时,盛昌还是一副微笑不语,神秘莫测的样子,但盛宁话到尾声,盛昌却已露出了不太赞同的神情,等待盛宁话音一落,盛昌便装模作样的摇头接口道:“宁儿你这话说得……毕竟大哥的初衷是好,况且本王又何尝不希望父皇龙体早日回复安康,因此在这件事上,岂有落於人後的道理?”
虽然他摇头的样子极之严肃,但眼中却似乎有著些隐而不出的笑意,说话的口气更是认真得刻意,让人猜不透他真正的心思。
好在盛宁早就熟知他的为人,对他心中的考量亦猜中了七八分,便也不再开口追问。两个人便有些百无聊赖的相对坐著。
就这样随著队伍又行了半里地,忽然,山中一阵狂风大作,其势之猛,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坐在车内的众人还不知何事,但车外人群的喧哗之声,仍是隐隐透过密封得很好的门窗传了进来。片刻之後,盛昌还未如何,盛宁毕竟年纪小,好奇心深重些,即便极之畏寒,仍是将窗户推开了一点,向外问道:“阿愁,何事喧哗……”
虽然盛宁的原意是只将窗户微微打开,但只见他还未用力,车窗已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得大开,一阵猛烈的寒气立刻倒灌进车厢之中,而他的声音亦在转瞬之间,随风而散……
还不仅於此,就在盛宁被风吹得在车中几乎连坐姿都有些东倒西歪之时,山道旁那些被风吹得四散飞舞的枯枝,有一枝竟好巧不巧,就这麽直直飞著,一下子扎进了替盛宁他们拉车的那匹栗色骏马的眼睛里!
只听一声凄厉的嘶鸣,那一向乖顺的马儿亦吃不得这等钻心的痛楚,一下子撒开四蹄,撞开前面的队伍狂奔起来!
在众人的尖叫声中,先是赶马的车夫被那横冲直撞的马儿甩下了车,紧接著,完全失控的马车在与前面那辆马车擦身而过的瞬间,车身几乎翻倒在地,就连盛宁都被从那大敞著的车窗甩了出来!
就在盛宁的那张漂亮脸蛋差点在厚厚的雪地上砸出个大坑的惊险万分时刻,一个白衣的身影,用比奔马狂风更快的速度闪电般的穿过骚乱的人群。只见那人飞一般的来到马车边,伸手只一捞,便将盛宁的身体整个儿护进了怀里……
被阿愁抱在怀中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坐起时盛宁的脸色已比那雪地还要苍白,但他只有一瞬间的短暂失语,在那一瞬之後,便不顾一切的跃起身,指著依然在狂奔的马车,向著阿愁喊道:“快救我二哥!”
阿愁才将盛宁在雪地上安置好,正要飞身而去,却又听盛宁和身边众人皆是一声惊呼。待他回头看时,竟有一个一身玄色的人影,不知从何而来,简直就似凭空出现一般,站在马儿仍在疯跑著的狭窄山道上!
眼看著发狂的马儿就要撞上那人,在场的众人中,有胆小者早就别开脸去,不忍目睹这之後即将发生的惨剧,即便胆大如阿愁者,面上亦流露出些许不安的神色,唯有那身处风暴中心的玄色人影不动如山,只是将手轻轻一抬……
这看似不经意的一抬手,竟是准确的扶上了那马儿的额头,而在这看似毫无力道的一扶之後,那看似无人能阻的马儿,竟是空在雪地上摩擦著四蹄,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紧接著,只见那人双唇微动,低吟了一句什麽,那匹上一刻四蹄还在不安分的拼命蠢动马儿,居然就此安静了下来……
短暂的死寂之後,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如潮的欢声,盛宁率先带领著阿愁,一脚深一脚浅的踩著雪向马车蹒跚过去。而那身披玄色袈裟的人影的真面目,亦终於清清楚楚的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虽然无人发一言,但所有人在看清那僧人的模样之後,心中率先冒出的,皆是一句相差无几的赞叹……
好一个英武不凡,器宇轩昂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