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秋实的尸首被抬出苏红楼,暗香颓然坐倒在地,从来没像此刻一样感觉自己无比渺小,什么也做不到。
人呐,为什么会活在世界上,他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早在灭门那天他就该和家人们一块儿死去,才不会受辱、才不用看见今天的惨况,秋实他还这么小、这么小啊!
他想护着他,为什么做不到?
他明明想给秋实依靠,如今却只能替他买一口棺木,只能托人将秋实带回家乡,只能祈愿他下辈子投生在好人家……
他恨常妓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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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他和往常一样到山寺上香,还多烧了一份纸钱给秋实路上用。
他说想静一静,赏了几钱银子给随行侍僮要他傍晚再回来,见侍僮万分雀跃地离开后,暗香方转往寺后凉亭处,那儿有向泽非。
向家兄长和往昔没什么不同,望着他温文微笑询问他近来可好。
他一身疲惫悲凄,有种千头万绪理也理不清的感觉。
霎时间暗香有一股冲动,想表明身份说他是梅君彰,然后询问向泽非为何他能活下来?想问他妓子的出路是什么?这些年来他看着一个个美艳绝伦的妓子凋谢,看着多少尸体从苏红楼后门抬出去,而他能做什么?
这些妓子里有些人是被双亲卖进来的,有些人是被拐卖的,可是也有一些人是相貌生得好些的孤儿,有些人进苏红楼是指望能赚到金山银山就此脱离贫困。
秋实的父母都是佃农,当初卖掉他是为了少一口人吃饭,可是秋实孝顺,他总想着要多攒些银子回乡买地,以后爹娘兄长都能种自个儿的地不用再交租挨饿了,他常在吃到好东西时惦记着爹娘,说将来也想让爹娘尝尝。
可是秋实……秋实死了啊,被苏红楼吃掉了性命,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暗香望着向泽非疑惑表情,绽开虚假的灿烂笑靥。
「好,就是旅途疲惫一时恢复不过来。」
「多休息几天很快就能养回来了。」
向泽非的笑依然温和,可此刻在他看来却无比刺目。
虽然不应该,可是暗香却不禁要想如果坐在他面前的人是诚王殿下,他会说秋实的事情吗?说他的痛与苦,说他的悲哀,然后言笑晏晏地当作一切都没说过,他的悲哀只是用来骗取同情的手段不用在意。
可是在向泽非面前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害怕向泽非不懂他的悲切,更害怕向泽非不自量力的想解决他的悲切,是不是因为他太在乎他才说不出口。
这天他们聊了什么暗香已无印象,他光是维持面庞上的虚假笑靥已耗尽全力,哪来工夫注意每一句话。
临到分别前,向泽非面带愁容的一句话唤回他全部神志。
「我要成亲了。」
暗香一时失声,他该道贺吗?或是放声哭泣?他有资格哭泣吗?
仔细想想向泽非今年也该成亲了,寻常人家有些十五、六岁便已成亲,他还算是晚的了。
何况,他原本就是许给向家兄长为妾的,而今怎能说不愿他娶妻。
「恭喜。」
暗香轻声道,不知道他的声音有没有颤抖,他的眼神是否哀伤,或者他的笑靥完美无瑕任何人都看不出破绽。
暗香不晓得向泽非是否看出他的难受,他只知道……知道隔月初三向泽非再度出现在寺庙时,他忍不住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