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来战!”云彤双眉一挑,浓烈战意勃发而出,玉雕一般的五官中浮出一股戾气。
初时远远躲开的百姓此刻已慢慢聚拢过来,见这个外乡来的漂亮少年将苏家家仆抽得嗷嗷直叫,觉得十分解气,有胆子大些的,就鼓掌叫起好来。初时只几人叫,叫声越来越响,十几、几十,最后近百的男女老少都叫了起来,那声势,震得人一阵阵心头发慌。
那些苏家的家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被这上百人一叫,已吓得腿软,再没了先前的气焰。这世上,最弱的便是百姓,但若百姓们千口同声,又是最可怕的力量。只听见那一声声带着怒气的“打杀这些死杀才!”就足以让他们生了退意。
那张姓汉子强笑了一声,对金捕头抱拳说:“罢了,今天咱们都有事在身,也不便太多耽搁,莫小五,我们过几日再来找。”说完,带着人就要溜。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鸡蛋,正砸在这姓张的人的头上,蛋壳碎开,他脸上立刻糊了一层蛋液。众人哈哈大笑着,接着便不时有烂菜帮子,碎石头子儿追着那些狼狈离开的苏家家奴砸过去。
见他们走了,金捕头暗暗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对云彤说:“这位小公子,此处并非良地,你还是带着你的小童儿速速离开,早些离了涿州才安全些。苏家虽然势大,但总不至于追人追到别的地界。”说完蹲到莫小五身边,低低声音对他说:“还有,莫小五,这里有一点散钱,带着你老子娘,找个地方先躲躲。若是他乡有亲眷的,早早去投奔,总比在家等死强。”
云彤将马鞭卷在胳膊上,双脚轻磕马腹,那马儿慢悠悠向前走去。
“小公子,你因何还不走?”金捕头皱了眉,“那些人不可能会死心的。”
云彤摸了摸马头,悠然说:“为何要走?我还要去见知府大人呢。”
燕和在马上挺了挺小胸脯:“好叫你知道,我家少爷可是当今太子太傅云重大人的独子,宁国侯顾老侯爷的外孙。一个小小的苏家,我家少爷便连正眼也懒得瞧他一瞧!”
金捕头傻眼了。且不说云太傅刚正的名声,光宁国侯镇守西南,手中那可是握有重兵的实权重臣,他单脚跺一跺,整个西南地界都要抖上三抖。苏家不过是靠了自己姐姐做了汝阳王的宠妾,算不得正经亲戚。若是两下闹起来,汝阳王哪怕再舍不得自己的爱妾,也绝对不会为了个不成器的小舅子和宁国侯过不去。只想到这些,金捕头便一脸惊喜地看着云彤,看着他那身大红披风,颤着声问道:“小人听说京城中近年有一位爱着红衣戴红帽的少年公子,急公好义,救人无数,若为了救人,就算是遇到亲王公主,也绝不退避,连皇上都亲口赞誉的侠少,人称‘红衫儿’,不知可是尊驾?”
云彤只微微一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金捕头精神大振,没想到这传说中的人物居然今日会叫他遇上,心中又惊又喜,立刻态度谦恭地上前执缰带路。那莫小五扶着母亲起来,犹豫了一下,也跟在马后一起走了。
离着刚刚发生这一切变故的地方不远之处,坐在萧植对面,穿着藕荷色绣墨竹的年轻男人满脸愁容地转着酒杯,半边身体倚在临窗的栏杆上,不住地叹气。
“可怜我一世的英名啊,一世的英名。”他面容俊秀,唇红齿白,只可惜五官偏阴柔了些,多了几分女气。
对面的萧植含笑不语,手里把玩着一块通体油碧的玉佩,目光追着人群中那一点火热红色。
“我统共才收过几个美人儿,这些愚民居然如此诋毁于我。”捏着酒杯的手指发白,可见使了多大的气力,差点就要将这上好的天晴釉青瓷杯给捏碎了,“都怪你,非要我派人演这么一出,你可都听见那些家伙怎么说的我?玩死了多少男童?玩腻了扔去相公馆?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荒淫残暴的!”
“苏兄有什么好气的。”萧植慢声细语地劝他,“这些话又不是别人说的,是你自家人讲的,要气也去气你那些不懂事的下属。”
苏合秋无语地看着他,剧本都是琅玡王殿下您来写的,他们怎敢不照着念?
“他们也算命大啦,”萧植又探头向下看了看,摇摇头说,“若非他现在年纪渐长,知道在府衙门前不能太冲动,你手下那几个不中用的废材哪能如此轻松过关?少不得有几个缺腿断手的。”
苏合秋撇了撇嘴,都不是您的属下,自然您也不会心疼!
“殿下怎么对这小子如此上心?”苏合秋一双杏眼,眼波流动间竟也有几分媚态,他喝了一口酒问,“既然殿下对男子有这么大兴趣,不若从我那儿挑几个模样功夫都上佳的美人儿?他们被我调教得不错,保管比那些馆子里的相公要更干净合意。”
“得了吧。”萧植翻了个白眼,“那些都是你的死士。别哪天你心情一个不好,乱下些狗屁命令。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孤活得好好的,可不想年纪轻轻就折在床上。”
苏合秋掩口轻笑:“殿下您可真爱开玩笑,借合秋个胆子,也不敢对您不利啊!”
萧植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借你一个当然不行,借十个八个的自然就行了!”
荀知府此时果然还在府衙坐堂。他已年逾五旬,头发花白,身体矮胖,见人便是三分笑,对云彤的到来自是极为热情。他在涿州颇有政绩,官声不错。只是经过方才街上那幕,云彤对这个说话处事都有几分油滑的伯父便有几分失望。将父亲的书信和礼物送上,婉拒了荀知府留宴的邀请,他心绪不佳地出了府衙。
荀望山自然亲自将他送出衙门,又一再叮嘱属下衙役们要关照云家车马,说好明日要将回礼和送宁国侯的寿礼一并送到驿站,知府大人才慢悠悠晃了回去。
云彤向外走了几步,意外见莫小五母子还在路边跪着,忙叫燕和过去将人扶起。
莫小五对他磕了个头说:“云少爷,我家父母年迈体弱,经不得颠簸。小子虽然没什么用,但年轻力壮,也读过几天书,识得几个字。小子愿卖身给云家为奴,求少爷收我当个粗使的仆役,带我离开此地吧。”
云彤连连摇手说:“这怎么行?你是良家子,父母都在,怎么可以自己卖身入了贱籍?若是担心我离开之后苏家再来骚扰……你也大可放心,刚刚荀知府已经答应我,会使人关照你们莫家,不再让苏家人上门。”
莫小五又磕了个头:“少爷您有所不知,这苏家是涿州一霸,因有汝阳王府当靠山,这里的知府大人也是拿他没奈何的。大人固然应了要照顾我们家,但他又能拨了几个人看着?又能看的了几时?便有人看,那苏家多来几人又能看得住了?少爷您刚刚救了我们,那苏家正是一口气憋着,怎知就不会报复在我们身上?这卖身是小子自愿的,并非人勉强,只求少爷您救人救到底,莫让小子刚出了狼窝又入虎坑!”说着,一头杵地,再不肯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