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因止痛针里含有安眠作用,她的呼吸平缓而深沉,已然睡着有一阵子了。但估摸在医院里不可能睡得安稳,眼皮儿还时不时地颤动一下。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
此时她的脸色依然恢复了一丝血色,不再是那卡白无比的样子,唇虽还是干涩,但也已恢复了红润。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完全安下心来,不过当我看到自己的右手上面的缠绕的层层白布,不由地苦笑起来。
刚才趁若诗睡着,我请医生将自己手背包扎了一下,本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不想医生竟要求我明天还到医院或区防预站打破伤风针,还说:“这种情况不容小视,必须防范与未然,否则可能有生命之危…”
不至于吧?一道伤口就夺人性命?这医生定是他娘的吓我!唉,不过还是去打吧,反正明天是星期天,没什么事。我伸了个懒腰,看着床上的女孩情不自禁笑了,自言自语道:“小诗儿,原来,坚强如你,也害怕吃药打针输液啊!真像曾经的敏敏…”
想到敏敏,我的脑袋又开始痛了起来。敏敏,你现在是否已然进入梦乡?你曾经对我如是说:“若是有一天我丢了自己,你一定要把我找回来哦。”
我走到病房床边,对着遥远的CD方向,喃喃说道:“那么,若是有一天我发现竟丢了自己,你会帮我把自己找回来吗?”***
这时,一声声痛苦的呻唤清晰地传入耳里,这样的声响在这夜里显得特别凄厉。从小到大,我从没生过大病重病,所以根本无法体会到底是何种苦痛方能让人发出这样的声音。
但我没有过多好奇,只想这惨叫快快停歇,别把若诗给吵醒了,不过事与愿违,那声音由远及近愈来愈大。
我看了看屋内的另一张空床,心说,他娘的不会这么巧吧,难道要来这间病房?果不其然,门猛一下被打开,一个护士指着空床说,就这里了,我去拿药。
随即就见到一个男人搀扶着一个女人躺至空床之上。我问那男人她为何如此痛苦,方才知晓这女子和若诗一样,也是急性肠炎。
这都是急性肠炎,但人与人之间的反应怎相差那么大呢?她哪里有若诗般的坚韧?若诗即使是痛得晕厥过去,也未有过如此呻唤!
那痛哭的女人捧着肚腹翻来覆去,旁边的亲人怎么按都按不住,怎么安慰也不管用。那呼天抢地泪流满面的样子令我产生已临世界末日般的错觉。
“兄弟,麻烦帮个忙,能不能去帮我看下那护士。怎么还没把针药拿过来,我都急死了。”我闻言说了声好,即小跑出去找护士。
一小会后,我跟随护士身后,刚一进门,即听到那女人惨叫声中夹杂着另一个惊恐而慌张的声音:“文轩…文轩!你在哪?你在哪?”
若诗醒了?我忙越过护士,只见床上的女孩正挣扎着要坐起来,因身体动作,输液架也跟着急剧晃动不止,又因左手姿势不当,已然血液倒流,输液管的前半截竟全已是红色血液,且带有趋趋上升之势。
我不禁大惊失措,慌三步并作两步跨至若诗床前,边去按住她的肩膀边急急安慰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别怕,别怕。”
待若诗看清是我,才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我将她打点滴的手摆正,令其正常传输药水。我做这些动作时,她都用可自由活动的右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臂,仿佛依然处在极端紧张之中。
弄好之后,我在她的身边坐下,温柔地望着她,此时她正直勾勾地望着我,眼儿在屋顶白炽灯照射之下闪着楚楚的泪光,令人不由地生怜。
眼神里含着些许害怕,些许依赖,嘴巴一动一动的,好像是在说些什么,却因周围噪音干扰无法听见。我轻轻擦去她额上的冷汗,然后将耳朵凑近她的脸,问道:“若诗,你想说什么?”
她有一些颤抖:“你刚才到哪去了?临床这位大姐把我吓坏了…我以为你回公司宿舍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她的声音柔弱得似柳丝,犹如对情郎的窃窃私语。
那细语时的鼻里、嘴里呼出的气体落在我的脸上,痒痒的,甜甜的…此时,那女人恐已被注射了止痛针,停止了呼天抢地与左翻右滚,只“哎哟哎哟”的轻声呻吟着。
我心底被柔情占据,侧过脸来,看着若诗“呵呵”一笑,轻轻揪了下她的琼鼻:“小笨蛋,我怎会丢下你独自离去?”若诗像个小女孩般又羞又喜地笑了。那脸上掠过的红晕及那正自绽放的两个可爱小酒窝儿,交相辉映着,看起来好美,好美…
我不由地又痴痴凝望她仍带着病容的美丽笑靥。若诗见我又成了痴人,却不像以往般马上打断我的凝望,只是将那甜甜笑容换做了含羞将脸偏转,以躲避我痴呆的眼神。
此刻,仿佛护士与男人的对话声、女人的唤痛呻吟声、走廊上的脚步声都已离我们很远很远,全世界只剩两人…
一个痴呆的我,一个含羞的你…我好想,好想再吻一吻你…慢慢地,我嘟着唇缓缓向若诗的脸靠近…当我的唇离她的脸只有那么一丝丝距离,真的是一丝丝,我都已感觉到了那美丽脸蛋的热度,却只是吻到了带着温热的手掌…
为何要挡住我呢?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将脸撤离,看向若诗,尴尬而迷惑,只见她用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且缓缓地摇着头。我心里一凉,尴尬地笑了。若诗也不无尴尬地笑了,淡红双唇微张道:“文轩,对不起…”
“别这么说,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我打断了她的话语。说完我低下头,鼻子里有些酸。再抬起头来之时,我们竟同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让我们彼此目光再次交接在一起,且笑了起来。但此时的笑,我想彼此心中都充满了酸涩…我指了指输液架:“还有两瓶,输完还早,你继续休息吧,我守着,需要什么叫我就是。”
若诗幽幽地“哦”了一声,算是应答,然后呼了口气将脸偏过,不再看我。我帮她把肩膀用薄被盖好之后,亦缓缓转过身子,看向临床的情况,却是思绪如潮涌而至,如打翻了五味瓶般,很不是滋味。
***月亮已经渐渐地升高了,若诗也慢慢地睡着了。女人的呻吟声已听不见了,男人也趴伏在床沿打起瞌睡了。门外过道的嘈杂已经散去了,远处的车鸣声也消逝了。
仿佛这座繁华的城市终于累了,只留窗外那不知疲倦的蛐蛐,不晓得是欢乐仰或是悲伤,不停浅唱着单调的音符。夜沉且凉。我站在窗边,将自己的胳膊抱紧了,依然瑟瑟抖索着。细数那天上的星星,一颗,三两颗,五六颗…有人说,天空中的每一颗星星都代表着一个人。
若真是如此的话,可不可以让我知晓哪一颗是你?哪一颗是我?哪一颗是她?那复杂的眼神里所包含的情感,我想自己能够体会,终于明了,不只是我。
原来你一样的情不自禁,但也一样的矛盾。是的,我们都一样。从哪一天开始,我们开始彼此悸动,彼此吸引,彼此抗拒?或许我们应做两条永无相汇之日的平行线。
两条平行线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呢?也许不远,也许很远。即使能看见对方,即使对方就在面前,但是中间的那段距离却永远也无法逾越!***
液体终于滴尽,当护士为若诗做好善后工作后,我一看表竟已是凌晨一点半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再走?”此时若诗的脸色已与健康人无异,但却是一脸倦容,这定是未得到足够休息之故。
她摇了摇头,一抹标志性的淡然微笑绽放开来:“不了,把这里留给有需要的人,而且你肯定累坏了,得早点回去休息。哎呀…躺久了腰有些酸了,扶我一下,好吗?”
“你先别忙起来,我去外面拦出租,拦到了再进来接你,外面冷着呢!”若诗温顺地点了点头,我笑了笑转身而去。等了许久才拦住一辆的士,一番折腾过后坐进车里,司机问我们去哪,我自然而然地说了若诗家的地址。若诗却突然身子猛地一下前倾,坐得端端正正的,并惊唤一声“糟了”仿佛是突然发觉做错了什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