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太太正背对着舒辞跪在铺团上,她的头发是黄白的,没有掺杂任何的黑色,因而显得枯燥易断。
舒辞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叩拜、上香。
许是跪得有些久了,老太太把香插进香炉之后站起来时晃了两下,舒辞连忙上去扶。
她抓着舒辞的手臂,闭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子,然后缓缓笑了:“施主,贫尼总算把你等来了。”
“奶奶,你不用骗我了。你根本不是这个庙里的尼姑。”舒辞见她站稳了,就收回了扶着她的手。
老太太也不生气,她道:“既然你不相信我这老太婆,又为什么回来了?是不是那孽障干了什么事,让你终于肯相信我说的话了?”
“他不是孽障。”舒辞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听到别人这么说沈臣,他的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一样难以忍受。
“不是孽障又怎会害人性命?”老太太轻哼一声,“晓月之前干的事情确实太过了些,她不应该让你看到那些东西……可她也是为了你好。”
“你怎么知道他……杀了人?”说到这里时,舒辞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了皮肉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个小女生出事的时候,晓月也在场。晓月亲眼看到那个小女生倒地之后,有阴气从她体内排出。那孽障的阴气与其他秽物的都不大一样,晓月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老太太看舒辞仍是面无表情,觉得他仍是不相信,就继续道:“我们家的人都通晓一些阴阳之术,虽没那么神通广大,可发现一些端倪却也是足够了……”
“李希瑶的魂魄也是你让我看到的?”舒辞打断了她的话。
“对。”老太太点了点头,“就算你不信我说的话,可死去的人总不能也会骗你吧?”
“可……你们为什么要管这么多呢?”舒辞还是没有克制住地吼了出来。
“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知道!我不在意他是鬼,更不在意他是不是杀了谁!”
声音像是刀子把喉咙割开了,每一个字都伴随着鲜血淋漓的声带振动。观音阁里不知何时没了其他人,变得空荡荡的,他那沙哑而难听的叫喊竟好像鬼怪的哭号。
老太太听着舒辞的话愣了一下,继而是难以抑制的愤怒,可在她训斥舒辞之前,他就先落了泪。
明明泪水已经噼里啪啦地从他的眼里流出来,可他仍然睁大了泛红的眸子,倔强执着地撑着愤怒的躯壳。
他不是不在意,只是不想在意,可又毫无办法。
看着他的样子,老太太有一瞬间升起了一丝的歉疚,可很快又被内心的私欲轻飘飘地掩去了,她伸手抹去舒辞的眼泪,“就算我们不说,你也会知道的。早晚的不同而已。”
舒辞别开了脸,他此刻又像是换了一个人,仿佛刚刚情绪失控的人不是他一般,他说道:“我想离开他一段时间,你能帮我吗?”
老太太也并没有觉得尴尬,她把手收回来,直截了当道:“我做不到。他太强大了,就算在我的帮助下,你能躲开他一阵子,但也只是一阵子而已,你迟早都会被他找到的。”
“但是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封印他。他的强大,在于对你的执念。你是他唯一的弱点,只有……”
“不!不可能!”舒辞打断了老太太的话,他甚至倒退了两步。
“封印也只是限制他的自由而已,在封印的时间里,他不会有意识的,不会感觉到任何一点点的痛苦。”老太太知道这孩子已经被那孽障迷了心窍,只能耐心地劝。
舒辞却没有听进去她说的任何一个字。
他凭什么做这件事?
凭他沈臣杀了李希瑶?凭他沈臣不是人?凭他的道德良心吗?
都不是。舒辞明白的,他只是仗着沈臣爱他而已。
“我……做不到。”
意识到这个的舒辞几乎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眼前骤然间一片黑白,双脚不稳差点摔在地上。
老太太连忙把他扶住,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你现在没想通,没有关系。”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底红字的纸张,“你把这道符咒带回去吧,真正想要做的时候,把你的手指割破,让血滴在上面之后,再将它融进水中,让那孽障喝下去就可以了。”
舒辞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观音阁的,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观音禅寺的一个小庭院里。
这个庭院里摆着四五个大缸,缸里种着莲花,荷叶青翠欲滴,拥簇着红紫渐变的花朵。透过缝隙,能看到一尾金色的鱼儿在水里游动。
这个世界美好的东西还有很多,可沈臣轮回了千年,脚步从未停下来过,只为了找到他。这份爱能让他忍受千年的孤寂,他一直相信能找到他。
夏天的气息扑面而来,舒辞周身的阴郁都被冲淡不少,直到这个时候,舒辞才发现自己手里捏着那张老太太给的符咒。
扭曲的红色字符像蛇一样纠缠成一团,在黄色背景的衬托下像是人的鲜血。
他的手抖了抖,符咒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