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姨脸上露出很复杂的情绪,最后点了点头。
不知道他们父子到底算是谁害了谁,周重行心中暗想。
温姨顿了一顿,才继续地说道:“小嶷很害怕,他怕会被世嘉知道,他恨当年指使别人污辱我的柳小姐,因而也更恨你。也是在那一年,他一时冲动,将你绑架了。他想要替我报仇,将曾经侮辱过我的行为一一报复到你身上,他找了很多人……想要凌辱你,但是在最后一刻,他犹豫了,其实他自己也很怕,最后他没有走到最错的那一步,而我……我天真地以为那是他回头是岸他知道错了,所以从此疏忽了对他的管教,没想到他最后却越变越坏,最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养不教,是我做母亲的错。小嶷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难辞其咎,”温姨声音里有些哀切,“小行,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要为小嶷推卸什么责任,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他做这些事情都是有因果的,他恨的不是你,一切都是我们这些上一辈的恩怨影响了你们。我今天来,想要求你饶他一命。即使他会在狱中度过余生,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希望他能够活着。”
周重行看着面前这个女人竭力作出平静却仍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低声说道,“可是温姨,我为什么要相信您说的事情呢?”
温姨笑了笑,将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当年我们这一代人孰是孰非,都过去了,我不在意你相不相信,但是我可以给你这个作为承诺。”
周重行看着那个信封,“这是什么?”
温姨垂下眼,“里面是我的……我当时被污辱时拍下的照片,还有小嶷和那个流氓的亲子鉴定报告,只要你把这个公布出去,我们母子……身败名裂。周世嘉绝不会再帮助小嶷,届时,他要坐一辈子的牢,肯定就是一辈子,再没有人能让他出来伤害你。”
周重行原本打算打开信封的手停了下来,他低头想了想,问道,“都说父母爱子,希望他们快快乐乐,可是我很疑惑,这样一辈子在狱中度过而换来的生,真的不比死更难受吗?”
温姨摇摇头,有些自嘲地道:“虽然小嶷比你还大,但在我眼里,他还不过是个孩子,一死了之固然痛快,我年轻时也总想过这样长痛不如短痛。可是,活着就是希望,活着才有希望。我不希望他怀着恨意与扭曲死去,我希望他活着,也许有朝一日可以想通这一切,可以找到自己真正的快乐,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就这个盼头了。”
温姨忍着哽咽,她有一双柔和而潋滟的眼睛,连眼角的细纹都是对岁月的温顺,她的气质柔软到了极点,却又带着历经风雨的坚韧,她就用这样的眼睛看着周重行,“小行,求求你,给他一个机会吧。你恨我也好,恨他也好,尽管报复在我身上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
周重行别开了眼,忍着情绪说道:“您先回去吧,我需要时间考虑。”
温姨倒也没有再纠缠,略略整理了一下仪容就站起来告辞,“今天叨扰你们了,我先回去了。陆先生,今天也让你见笑了,我熬的汤味道总算还过得去,要趁热喝的。陆先生、小行,再见。”
送走了温姨,周重行看起来有些疲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陆晦两手交叠放在胸前有些探究似的看着他,说道:“这位温姨倒是比你爸会说话。”
“我爸是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命令他的儿子,而她和我不是亲人,求我的时候自然要更世故诚恳。”周重行冷静地说道,“不过,她说的终究是片面之词,我没有完全相信。”
陆晦点点头,“或许你可以去问问杨姨?她跟你妈妈不是很好的朋友吗,当年的事情她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周重行嗯了一声,但手上却久久没有动作。
“怎么?”陆晦说道。
“其实杨姨也未必会将真相告诉我,而且所谓的真相……就算我知道了,也不会因为我妈亏欠他们而选择宽恕周嶷。所以什么是真相,我不在意。”周重行沉声说道,二十多年来,他从杨姨口中认识的母亲是美好的,这种美好一直留存就够了。
陆晦颔首,他从小被寄望能够回国抢陆氏的家产,对身为对手的杨姨自然也有深入调查。她看似不管事,但实则无论是杨氏集团还是陆氏集团的董事会里都有她的势力,绝对不只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和善。而柳氏作为她的至交好友,因周世嘉有外遇而导致难产,从而落下病根郁郁而终,杨姨却一直没有对周世嘉出手,只是事无巨细悉心照顾着周重行,这本身就非常蹊跷。
但说回来,这些老一辈的恩恩怨怨向来是陆晦最他妈烦的了,又不是武侠小说,有必要绑架下一代的意志非让他们为父辈的狗血情仇再纠结一番吗?
周重行坐到他的床上,握着陆晦的手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陆晦适时地说道:“你要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不要因为最后刀扎在我身上就因为我影响你的决定,毕竟他真正要伤害的是你,也只有你可以决定宽恕与否。”
“你倒是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周重行苦笑道,“由我来承担一条人命。”
陆晦说道:“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他是绑架惯犯,杀人未遂,再加上他原本的经济犯罪,死刑不死刑是司法部门根据他犯的罪决定的审判,只不过要是得到你的求情可能会判清一点罢了,怎么就成了是你背负一条人命了?”
“我当然知道,”周重行说道,“可是你不打算给点意见吗?毕竟真正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是你,陆叔叔这几天也收集了不少周嶷其他的犯罪证据,就等着替你出气。”
陆晦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是一向反对废除死刑的。不过,要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是一件必须慎重的事情,因为生命本身的力量是很重的,我觉得死刑的意义并不是为了给受害者一个说法,因为人命不是物品,是不可以量化为一命抵一命的。我陆晦不是好惹的,我睚眦必究,但代价不会是命。人命不是可以随意作为出气的工具的,不重视生死的人你怎么指望他有心?这就是我讨厌陆跃群的原因,他就是为了一口气可以不顾别人死活的人,二十多年都没有变过。”
陆晦越说脸上越发有些怒气,但很快他就收起来了,不提他自己要利用陆跃群的愧疚来在陆氏争取利益,最重要的是周重行和陆家一向关系密切,他不想让周重行难做。
周重行亲了亲陆晦的嘴唇,终于露出了笑意,“我本来还担心陆二少要笑我圣母,没想到你看起来六亲不认的,内在竟然还有点人文深度。”
“别,别吹我,”陆晦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自嘲道,“我真不是什么好人,最多就是见过棺材,所以知道流泪而已。别岔开话题,意见我给了,决定还是要你自己做。”
周重行点点头。“我不会宽恕周嶷,起码现在不会。但是,让他现在死去,说不定会到死都认为自己没有错,我想要的不是惩罚,我想要的是他的后悔。后悔曾经这样对我,后悔曾经变成他自己憎恨的那种人。当然,为了我和其他人的安全,他必须要在狱中待到可能忏悔的那一天,所以我要先确认那份会令周世嘉不帮助他提前出狱的亲子鉴定是不是真的,然后再作最后的决定。”
“那就这样吧。”陆晦伸了个懒腰,“我饿了,有什么吃的?”
周重行也从容而和他一起转移了话题:“杨姨今天叫人送来的补品和温姨刚刚拿来的炖汤,你要吃哪个?”
陆晦嚷嚷着不干了:“天天喝十全大补,喝出火了还不能做爱,你干脆再扎我一刀得了。”
过了几天,周重行身体好得七七八八了,尽管陆晦胡搅蛮缠要他再陪着住一会儿,他还是提早回家住了,许久没人住的房子纵使有钟点工定时打扫,但也有不少东西需要收拾,何况他也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准备。
陆晦差不多在医院待了一个月,才被医生勉强批准出院。陆永丰提议要为他俩办一个出院派对,然后顶着二人快翻上天际的白眼仍浑然不觉地和他妹妹一起将那个豪华的病房搞得乌烟瘴气。
不过他倒还记得周重行不喜欢人多吵闹,请的还是些老熟人,氛围倒也很融洽——如果忽视某个滋补过度憋火憋了一个月赶着回家为所欲为的主角的话。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了,陆晦从上电梯之后就开始过度兴奋毛手毛脚了,周重行拍了他的手一下,脸上却没有阻止的神色,只是有些疲惫地轻声说道:“别那么急,等下回去洗完澡再进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