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这人世之中,原本也只是四件大事身死:身死,识去,心去,意去。
人之本来乃土也,返本还原,复归于土,谓之自然。
沧海桑田,那些古代的枪矛早已锈蚀,复归于土,泯然无迹。所以宁紫玉看透这一切,一曲终了,他在最后,才会说,死后归土,并葬八荒。
从此,天之无涯,地之无级,海之无尽,都仿佛被这琴声,活生生地连续在一起,从无断绝。
愿为鞍马,长驰君处,死后归土,并葬八荒。
这两句话,十六个字,也确是他千思万念之归宿,通曲之结穴。人死之后,长眠黄土,生生不已,没有例外,宁紫玉确实唱出了他与他之间共同的挽歌。
不多久后,风雨之中,只见宁紫玉脖后的衣衫慢慢地,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雨水将那血迹冲刷到腰间,看起来分外触目惊心。
叶邵夕在远处见状,猛地一惊,顿时慌了,一时猜不出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大白,往刚刚二人翻滚的地方看去,却见那处石缝中,赫赫然地倒插着尖钉一般的紫玉碎片。
千年紫玉,有凝血之效,就算风雨冲刷,也不能抹去曾经沾染在其上的血迹。
叶邵夕视力极好,如何看不到在那倒生出的紫玉碎刃上,曾沾染过的血迹。
他至此终于恍然大悟,为何刚刚翻滚之际,宁紫玉一直用右手护住自己的后颈后脑,是怕紫玉碎片扎入自己的命脉中去。
他至此终于明白,为何刚刚翻滚至最后一刻时,宁紫玉会闷闷地发出一声痛哼声,好半天都没从地上站起来。他至此终于相信,原来郁紫和陈青,一字一句都是真的,他们没有骗自己,宁紫玉当真是拼上了性命也要将自己护得周全。
却原来......紫玉碎片插进了宁紫玉的后颈中去,所以他刚刚在翻滚的最后一刻,才忍不住疼痛,身上微微一震。
叶邵夕看到这里,心中已如被无数惊雷击中一般,短时间内浑身麻痹,他除了能够勉强呼吸之外,几乎连任何痛楚都感觉不出来。
从来脑、颈,乃为人之重要器官,重闷一记,都有可能要人命亡,更枉论是千年古玉的刺伤。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注意到,为什么我没有注意到......”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叶邵夕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似的,他摇头闭目,唇色惨白,颤抖的双手亦紧紧捏住胸前农襟,好似很是艰难地才能换过一口气来。
“现今,唯有皇上才能对你的心绪洞若观火,就算你有一丝一毫的不适他都了若指掌,而你,又何曾在乎过他?仔仔细细地看过他?”
郁紫的指责,叶邵夕回答不出,因为事实确实如此,他即便有心反驳,也无力辩白。
“叶邵夕,想必你不知吧,皇上被鸣鸿剑刺伤之后,几乎已是命绝,不能回天,若不是一老道相救,保了皇上三月之期,如今他便不会站在你眼前。而今日,刚好三月之期已满。换句话说,今日,即便没有这紫玉一伤,皇上亦难续命。”
“怎么会......怎么会......”
叶邵夕震惊,他不相信:“你骗我,宁紫玉明明好好地站在那里,他怎么可能有事?!”
“那老道既然救好了他,便能再救他一次,你告诉我那老道在哪里?他在哪里?我怎么才能找得到他?!”
叶邵夕本想去拽郁紫的衣袖恳求,却因为过于焦急,没走两步便脚下不稳,重重一跤摔在地上,腹中登时也有些疼痛,好半天都缓不过来。
“能想的法子都想了,没用。”郁紫不知多沉痛道。
叶邵夕深呼口气,心也好似随着郁紫脱口而出的“没用”二字,重重沉了下去。
久久,他都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个时候,远处雨幕中的琴音,好似也渐渐到了尾声,当此之时,音声袅袅,哀转久绝,就连空中的浮云也在凝定不流,飞鸟也在千山之巅回旋不去,耳目所接,竟如天地万物,都好似在助他悲兴。
叶邵夕听到这里,不知为何也已哽咽难继,他知道,他余生怕是再难听到这首词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