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这碧峰峡下的绿草长林,不是长在丰土沃野之中,而是由山石相嵌的缝隙中生根发芽,散叶生枝,直至参天,生命力之顽强坚毅,令人不由称绝。
这日未时刚过,申时未至,碧峰峡下,一个身着铠甲的甲士便驾着一辆马车,沿着由山石砌成的道路,缓缓驶来。
车中,一人身着淡紫色衣衫,镂织金冠,金冠之上,碎玉镶嵌,羽冠之后,又有几缕淡紫色的丝质冠带长垂下来,铺在来人如墨染般的发丝之间。偶尔清风徐来,吹起马车帘幕,也吹起他发间的紫色丝带与发缕,于脑后鬓边随风飘拂。再看来人面容,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目如明星淡月,转盼之间恰似无情却更似深情,秉绝代之风姿,具希世之俊美,令人难言难述。
除此之外,他身边还摆了一副上好的古筝。筝身是千年古木,筝弦是千年冰蚕丝,筝身之上,还有几处以血玉镶嵌,为血滴之状,因此远远看来,就好似这好好的古筝上染上了几处莫名的血迹一般,多少有些触目惊心。
马车进谷之后,又走了一会儿,到达目的地,那甲士才吁了一声令马车停下,在车外恭敬禀告道“皇上,到了。那些人还没来。”
车中,紫衣人闭目养神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转头望向自己身侧的古筝,许久沉默不语。
又过片刻,紫衣人撩开车帘,径自下了马车,驾车甲士又不知从哪里,为他恭敬地搬来了琴架和座椅,再将紫衣人随身携带的古筝从马车上搬了下来,放至琴架上。
至于宁紫玉,则信步在碧峰峡谷下溜了几回,亲手采摘了一些青草,为套车的马儿食下。
再看此骏马,它通体如墨,皮毛发亮,额高九尺,毛拳如麟,全身上下只余额前有一道菱形的白色印记,十分雄健俊美。此马,名为骕骁。人说它耐力惊人,速度飞快,奔跑如行云流水白矾顺流,驰骤如烈风举帆日行干里,乃为天下间不可多得的良驹。
而众所周知,骕骁马自少时起便是映碧皇帝宁紫玉的坐骑。只要宁紫玉出征,出巡,只要有他的地方,就绝不会看不见这匹世间珍驹────骕骁。现今即家国存亡之际,宁紫玉南下征伐纳兰迟诺,座下骕骁宝马,自然是当仁不让。
至于如此良驹,为何会如现下这般套马行车,实在是事出有因。
想必就算是畜牲,也是极其敏感的。想来方才宁紫玉坐上马车,行出军营多远,这骕骁马便在他的身后跟出多远,期间长鸣四顾,若感恩之状,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去。如此实在没办法,驾马的甲士便将寻常的马换了下来,令骕骁套马行车,而这些,自然也是宁紫玉首肯了的。
山风吹动,长林飒飒,当此之时,又天气转凉,山间草木多有摇落,白露为霜。
骕骁食用完宁紫玉手中青草,长鸣一声,不同以往般暴烈好动,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宁紫玉身旁,偶尔行出几步去食用石缝中的青草,不过却又很快回来,依偎在宁紫玉身畔。
宁紫玉亲手将它脖上的马套拆解下来,令它一骑在峡谷中奔跑许久,不过一会儿,又把它唤道身边来,道:“走吧。从今之后,你便是自由的了,再无人,可以用马缰束缚得住你。”
骕骁马长鸣一声,又靠近宁紫玉一些,黑亮的大眼睛仿佛不懂人语,只望着宁紫玉,水灵灵的一汪。
宁紫玉见状,微微一笑,摸了摸它的马鬃,道:“想少时驯服你之际,你跟任何人都是不肯亲近的,现今怎么了,要你走,你却不肯走了。走吧!”
宁紫玉最后拿起马鞭又狠狠抽了它一下,那骕骁马觉得疼痛,不禁昂首长鸣一声,抬起四蹄,向峡谷之外狂奔而去。它奔出一段,不知怎的,又回头对着宁紫玉企予望之,踏蹄踟蹰,徘徊不去,好半天不走。
它的身躯挺拔,头颅高昂,黑亮的眼睛依旧湿润如初,宁紫玉的身影映其中,不知少了多少世事的风烟。
“走吧。走得远远的。”
宁紫玉又一摆手,转过头去,不再理那畜牲。那畜牲见过了好半天宁紫玉都不肯理自己,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将头颅一低,缓缓地走开了。
“皇上,那是皇上多年的爱马。”跟随甲士不由说道。
宁紫玉倒是慷慨一笑道:“人都要没了,要什么爱马,不如放它自由。”
那甲士听罢这话,不知皇上是何意,不由有些怔愣,然而宁紫玉却并不给他想清楚的时间,只见他一撩衣摆,坐在古筝前,抚了抚琴弦,拨动一指勾响一弦。
清亮的筝声刹时于上空回旋,惊飞林中燕群,燕群扑扇着翅膀直飞天际,发出阵阵哀鸣。
宁紫玉见罢,却不知住手,反而是起手抬袖按下琴弦,在一树树飒飒吹响的长林声中,忽然奏起一段幽怨不绝的筝声来,让人猜不出他所思所想。
琴中之意,甲士听不出来,他只觉得这山风呼啸,与皇上手下不断流出的筝声融合在一起,幻化成风,一起回环在碧峰峡谷的上空。
又不知过去多久,地面忽然震动,数万铁甲步兵以迅疾的速度进入峡谷,包围宁紫玉,纷纷对他指矛相向。
转眸之间,亦有大批弓箭手,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出现于峡谷上方,伏击在碧让山与岭山的两侧山头,对着宁紫玉拉弓引弦,却引而不发。
当一切变数尘埃落定,才见一架双辕马车由峡谷外轱辘轱辘地缓缓驶了进来,待马车停稳,又有一双银色战靴自马车中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