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郁紫想通,要陪上他醉上一场的时候,一旁的宁紫玉却忽然安静下来,沉默了许久后,才道:“都说酒能破愁,醉能忘痛……可惜了如此烈的酒,只是酒入愁肠,欲要片刻淡忘,又如何有片刻淡忘……”
原来,试过之后才知道,喝酒,是喝进肚子里,而事,却在心里,这中间总好象隔着一层,无论喝多少酒,都淹不到心上去。
郁紫听罢此话,也不禁黯然下来,叹了口气,难得吐露心中之事,道:“天下的人都说皇上你冰冷无情,可依臣之见,这世间,就属皇上最多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宁紫玉落寞地低吟,仰头,又是一杯烈酒,痛快利落地一饮而尽,“呵……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物在克一物……”
他笑,再为自己满上一杯。
“邵夕……你这是要克死我……”他执起酒樽,端到嘴边,却停住不饮,只是木然端坐。
端坐半晌后,郁紫借着月光,方见那人长长的睫毛忽然抖了抖,随即,一滴泪落进酒樽,激起酒樽中的涟漪层层荡漾。
许是酒精作祟,让再强势的人,都容易落泪。
“皇上……微臣,只希望皇上能保重龙体……”
“呵呵……”宁紫玉摇头苦笑,“如今时势,谁能保重?纳兰迟诺步步紧逼,即便是朕,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造物弄人,命运天定。他宁紫玉如今,身后还保护着那么一个人,哪里有脆弱和保重的资格?
“臣不明白,三日之前,在纳兰王府,那纳兰迟诺究竟和皇上说了什么,才使得皇上这般郁郁不振?”
宁紫玉听了这话,只摇头,不说,看样子是不想让郁紫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听他没头没尾地道:“郁紫,你可知……做人,如果不能由着自己的心的话,倒还不如圆月。一年总得那么一次,也许还能圆上一回……”
宁紫玉说完此话,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斟酒稽首,举杯邀月,身影历历,伫在风中。他笑了笑,随即仰头,竟是二话不说,一口便将樽中的烈酒尽数干掉,一滴不剩。
他此时或许已是醉得厉害了,手脚并不很灵活,只是意识,仍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而在这个天下间,也没有一个人……可以真正做到……对另一个人的伤痛感同身受……”
“你万箭穿心,你痛不欲生。”宁紫玉说到这里,笑了,“也仅仅是你一人之事,旁人也许会同情,会嗟叹,但永远不会清楚你心里的伤口,究竟溃烂到何种境地……”
郁紫听他这话听不明白,张嘴想问,却又被宁紫玉率先开口,带离话题。
“恩人之曲,古来有之,你可知,我也曾为那人写过一曲?”
宁紫玉真是醉了,明明谱曲作词,风雅之事,却笑得好生凄惨,好生寂寞。
“日日夜夜……皇上的葬玉筝,音色清亮悠韵,可传千里,微臣便是在家中,也是听得到的……”
“……那你可记得那首小曲的唱词?”
“臣……”
“愿焚尽,返生香。引孤魂,归来向。”
郁紫正要吟道,谁知,却被宁紫玉抢先一步,他沉默下来,细细听皇上暗藏在这首曲子里的真意。
朝与暮,思君归,古人有句诗作得甚好,说,思君如流水,何有穷时矣,郁紫听见皇上吟这句,就不由得想起,叶邵夕五年前,刚刚坠崖离去时候的事情。
佛经之中,有一种高香,名唤返生香。据说,即便是人死了,化为孤魂野鬼,只要是燃起这返生香,不管是死了多久的孤魂野鬼,都会闻着这返生香的香味,回到阳间,回到燃着这香的人身边。
皇上当初有词如此,想必,也是应了他的一种心境吧。
若是平时,宁紫玉每唱此曲之时,必有葬玉筝附曲为伴,然而今日,葬玉筝并不在他的手边,所以他吟了一句,颇感寂寞,便坐了下来,拿起一支玉箸,按着乐点,对着一旁的酒樽敲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