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来了,听说那边今晚放烟花,好久没看了,想去尽尽兴。」
阿一没在拦他,只在后面嘟囔:「一个都快成亲了,一个想着去看烟花,真搞不懂你们,明明就对对方在意的不得了,却偏装作不在乎,我去做药,不管了……」
陶然踏出院子时,还听到阿一在后面愤愤不平的唠叨,心微有些酸涩,其实真这样断了也好,两不牵挂,沐燕非还是风光无限的将军,自己则是永远束缚在暗格中的侍卫,哪怕哪天死了,也不会多少人知道。
思绪沉浮,不知觉中脚步已踏到了皇宫前方,面前楼宇肃穆辉煌,沉静在暮窃中。远处的烟花大会似已开始。但再灿烂的花火也照不亮这片宫阙,冷漠,肃穆,忽有至高无上的威严,是他幼年来皇宫时留下的唯一印象。
他会进入暗格,完全出于偶然,他自幼顽皮,那日在京城,他一时突发奇想,偷偷爬上了父亲的马车,车后堆放了不少布匹,足以藏得住他。
他以为父亲是去集市玩乐,没想到父亲是去皇宫复命,中途遇到偷袭,他第一次知道了父亲一贯摸铜钱的手居然会杀人,也第一次看到死亡离自己如此的近,后来刺客被父亲和来接应的暗使都杀掉了,其中一人倒在他藏身的布匹上,他吓得抖起来,就这样被暗使发现了。
暗格中人的身份是不可以泄露的,为了不让他被杀掉,父亲选择了让他进暗格做事,那时他还太小,不知道事情轻重,只为发现了父亲的秘密和可以练武而兴奋,直到后来他逐渐了解了内情,却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那晚父亲带他进入暗格时说的话——踏进了这个门,直到死亡,你都不会再有自由。
陶然取出腰牌,走进了宫门,这里他走过无数次,熟悉的道路,哪怕闭着眼也能走到想去的地方,于是他很顺利地来到了清鎏殿的侧殿里,这里是皇帝夜宴朝臣的宫殿,今天宫中有每年例行的祭祀大典,结束后,众官会来这里随皇帝一起用膳,恭祝皇朝永盛,他知道沐燕非一定会来,所以便来了,想远远看着他。
时辰尚早,夜宴尚未开始,清鎏殿里很静,陶然进了偏殿,他对这里很熟悉,知道偏殿是为了衬托气势的摆设,不会用到,即使有官员醉酒,也会去不远处专供休憩的暖阁,但从偏殿上方高出却可以看到众官入殿的景象,只是远望一下便够了,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什么。
偏殿无人,陶然进去后,跃身上了横梁,旁边大殿上的灯火映过来,让这里显得更加阴暗,陶然攀上横梁时,手腕被磕了一下,是那串明珠,他急忙取下来,还好没有弄出伤痕,这串珍珠是沐燕非给他的,后来他做成了珠链相赠,沐燕非一直戴着,直到两人失和后还给了他,他也不想丢弃,索性就戴在腕上了。
明珠滚圆润泽,戴的时间愈久,便愈显出他的光华,就想沐燕非这个人,珠链光泽闪动着,让陶然记起当初领任务时的情景。
那是他对沐燕非闻名已久,不过多是恶名,知他嚣张狂妄,佣兵自重,甚至以色侍君,所以从处遇到同行时,言辞间对他诸多讥讽,后来相处久了,才知道并非如此,也慢慢懂了习惯了沐燕非的张扬,他不敢再轻佻作态,开始避退,可沐燕非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一次又一次容忍了他的欺骗,于是他错以为这样的包容会是永远,他也忘记了那个人也是有底线的,所以走到今天这个局面,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邻殿逐渐嘈杂起来,是负责开始布置夜宴的宫人们,陶然回过了神,想把珠链套回手上却不料明珠华润,竟脱手坠下,陶然大惊,急忙翻身跃下,落下时伸手抄起珠链,然后身子凌空一番,立稳在地。
有惊无险,陶然不敢再把玩珠链,把它戴回去,正待再跃上横梁,忽听偏殿后面脚步声响起,他一直防着正门,没想到有人会从不常出入的后门进来,耳听声音渐近,其中一人脚步稳健,待要运功跃上,已然不及,仓促间看到梁柱旁垂挂的帷幔,只好暂时避进去。
方掩好身形,脚步声已到近前,只听一人低低的声音气急败坏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要是让人看到了,让我怎么解释?!」
「我想过了,我不要嫁他!」女子的声音在特意压低后显得急躁而阴冷,道:「一旦加入沐家,我以后就要改姓沐,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吧,你手下那么多心腹,总有好的办法解决的!」
男人很好认,陶然认识四皇子多年,自然识得他的声音,女子的倒是有些陌生,直至听到沐家,他才恍然醒悟,今日朝堂中成亲的只有一位沐王爷,女子既然这样说,他自然就是芷兰郡主。
陶然见过芷兰的次数不多,每次都是听到她清亮俏皮的声音,若非听到他说到沐家,隔着帷幔,很难由阴冷嗓音想到她,更无法想象她竟会跟四皇子在此见面,听二人对话,似乎颇有内情,陶然心砰砰跳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慢慢蔓延上心头。
听了芷兰的话,四皇子气恼交加,冷笑:「还有三天就拜堂成亲了,你现在说不嫁,你让我母后面子怎么搁?你让你父亲怎么跟太子交代?!」
「你只想着你的母后,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你让我嫁一块冷冰斌的木头,让我陪一个根本不喜欢的人睡觉,我怎么能忍受?!」
「只是一两个月而已,等事成之后,我封你为后,将知道内情的人都杀了,这件事就不再会有人提起!」
「就算没人敢提,皇后也不会准许你立一个妇人为后,我不管,我不要嫁,我这就去跟他说清楚!」
芷兰任性地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四皇子气急,上前拽住她,一巴掌甩过去,清脆响声中芷兰跌倒在地。
陶然看不到帷幔后发生的一幕,但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一颗心紧张的跳起来,他现在才明白从头至尾都想错了。
一直以来芷兰都表现的对沐燕非很感兴趣,所以他先入为主的以为芷兰喜欢的是沐燕非,但此刻听了两人的对话,才想到芷兰每次见到四皇子反应都很强烈,那种表现可以解释成厌恶,也可以说是因太喜欢而在吃醋,如果芷兰的心上人是四皇子,那么她对沐燕非的接近便不是喜欢,而是查探,以一种喜欢的理由接近的话,没人会想到她是另有目的。
原来那天皇后会那么快知道刑部夜审之事,是芷兰在通风报信,她冰雪聪明,从父亲和姐夫的举动中觉察到不对,才会特意去皇后寝宫,皇后宠她,四皇子忍让她,只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
陶然手脚发凉,为突然了解的真相,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只听外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四皇子似乎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急忙上前扶起芷兰,柔声道:「莫哭莫哭,我也是一时情急,你可知现在素有人都想将我置于死地?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如果你也背叛了我,那我还能再信谁?」
充满虚假的敷衍之词,芷兰却偏偏信了,泣道:「皇上已赐你封地,我们一起离开岂不是更好?在自己一方土地上逍遥,也不逊于帝王。」
四皇子闻言冷笑:「父皇沉病难愈,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如果太子登基,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我,就算我离京,一样也难逃一死,既然如此,不如赌一把,你就真希望看到我被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