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人呢?”
流影谷主冷声问道,“这都最后一日了还想迟到么?”
“呃……因为出了些事,昨晚他们闹腾了好一阵,所以……咳嗯。”
若只多了个赢星也就罢了,可眼下毕竟还有两个十分陌生的流影谷晚辈在,东方泓自然不好说出昨夜那因一幅画和一支凤钗而起的连番“大战”……尤其临出门前,“大嫂”还刻意让他在提及二人的时候尽可能地将话说得隐晦一些,故听西门晔不客气地用“他们”二字替代兄长及“大嫂”,他便也顺势延用了下去。
西门晔虽不清楚昨日的那一场风波,可对某人不务正业又帷薄不修的脾性却是知之其深,故东方泓的言词虽然含糊,他却仍清楚理解了其话中的“闹腾”二字指的究竟是什么,一张冷峻凝肃的俊颜因而立时又更难看了几分。
只是他虽对那两个没正经的多有不满,但正主儿不在,他就算想发火也无从发起,自也只有憋着气继续闷声等人的份,但却半点没有跟后头无比困惑的两名侄子解释清楚的打算——他本就不是个擅长带孩子的,又觉白冽予和东方煜搞出这一套实在太丢他们这一辈人的脸面,这真相自然是能掩着就掩着的好——以他在流影谷多年来的无上威严,西门傲天和西门清平就是背后再怎么议论,在他面前也都只有战战兢兢的份,又岂有在如此情况下开口询问的胆子?故二人心下便有千般疑惑,却也只能认份地闭着嘴、边打量与会众人边自暗暗猜测了起来。
——不过说也奇怪……眼下仍然空着的明明就只有西面碧风楼的首位,为什么谷主问起时用的却是“他们”这个复数的代称?莫非碧风楼方面除楼主东方煜之外还有什么人没到么?若是如此,为什么眼下空着的却只有一张椅子?此外,先前明明有不少传言指称擎云侯白冽予也会参加这次的评议会,可如今到达会场的擎云山庄代表却只有白靖月一人,东面摆放的也就只有那么一张椅子……难道说擎云侯已经有事先行离开了,或者他会出席评议会的传言其实是子虚乌有,那个连他们谷主都深为忌惮的绝代高手根本没有来到淮阴?
由于先前根本没能得着自家大伯分毫提点,西门傲天和西门清平只能抱着满肚子的疑惑胡乱猜想,但却越是猜想,便越有新的疑问蹦出来,真教二人憋得越发难受起来——这点倒与正憋着气的西门晔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了。
好在小半刻后,便在两人憋不住问题以前、两道足音已然由远而近一路行至了厅前,让好奇多时的两人登即不约而同地瞪大了双眼、转头便往入口所在的方向直直望了去——他们所未曾留心到的是:便在那足音响起的同时,堂中除西门晔和他二人之外的出席者都微微露出了几许交错着讶色与好奇的怪异表情——但见一名身着华衣、气度雍容的中年男子怀抱着一名容姿无双的俊美青年缓步而入,却不是西门傲天心心念念的“美人儿”与评议会第一日在林中享受其动人身躯的华服中年是谁?
而这,却是西门傲天与西门清平此前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的情景。
尤其是西门傲天。
他虽然自大张狂了些,却毕竟还是有些脑子的,又哪里会猜不出那个他本以为只是哪个普通富户的中年男子的真实身分?如此说来,那美人儿之所以对他身为未来流影谷的权势地位视若无睹,便是因其本身就是碧风楼主东方煜的禁脔之故了……只是见那美人儿整个身子柔若无骨地依在男人怀中,那仿佛不堪盈握的腰肢更是任凭东方煜占有一般地紧紧搂着,西门傲天只觉心下浓浓妒火与不甘升起,却又在不意对上了碧风楼主笔直朝他望来的,那隐蕴着杀意的冰冷目光后,整个人瞬间已是如淋冰水般地一个激灵——
‘呃……因为出了些事,昨晚他们闹腾了好一阵,所以……咳嗯。’
坏了!定是那美人儿将他咋日下药强逼之事告诉了东方煜,所以才会有东方泓口中的“闹腾”二字,和东方煜此刻朝自个儿投来的不善目光……虽说他昨日因给西门清平搅了好事而只是未遂、那美人儿亦不过区区一个男宠,可若东方煜当场同谷主揭了此事要谷主给个交代,他又该如何是好?要知道,就算那个美人儿的身分无论如何比不上他这个未来的流影谷主,但他昨日用了些不太光明的变通手段却是不争的事实。若是让谷主知道了这点,只怕一通责罚是免不了的,甚至还有可能……
思及昨日西门清平出面搅局甚至与己对抗之事,西门傲天只觉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猛地于心头窜起,而在瞧见那美人儿似乎带着几分轻蔑的目光后脑中一热,当下猛地长身而起、抬手指着那美人儿便道:
“贱人!你明明是碧风楼主的禁脔,却还来勾引我?幸好我昨日没着了你的道,不然一世清名岂不就毁了?”
他这话说得气愤填膺、义正词严,若让不知情的人听着,只怕还真会以为他受到了多大的委屈;可对一旁深悉整个事情始末的西门清平而言,堂兄这一番意图恶人先告状——虽然他本人多半不会这么认为——的举动却只是让他听得一阵羞耻,但却又在难堪得几欲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的同时强烈地升起了一股浓浓的不安。
——他知道堂兄之所以在二人入厅时便抢先发难,无非是想着大伯对这等小倌男妓之流的人物向来最为反感,若听着堂兄与那俊美青年对昨日发生的事两造说法不一,就算不会偏信堂兄,也多半不会只因那美青年的几句话便惩治堂兄的缘故……可昨日的事他也是清楚的,那实力似乎犹胜于己的青年也多半不只是一个男宠那么简单,堂兄这般胡乱颠倒黑白栽赃嫁祸,难道就不怕他出言指正反驳么?
或者……堂兄在开口的同时也已做好了准备,一旦他出声帮衬那个俊美青年,便会进一步指称一切都是他的阴谋,是他为了取堂兄而代之所以才找来那俊美青年出面引诱堂兄?大伯对这种手足相残之事向来最是厌恶,若堂兄真搬出了这么个说法,就算真相难以证实,也必然会让大伯对他心生恶感——更别提当时在场的茶肆之人为了脱罪,多半也会帮着堂兄圆谎。如此一来,他的处境自然只会变得更加恶劣。
可他就要这样继续沉默下去吗?
如果沉默下去,就意味着放任堂兄继续为所欲为,就意味着他也成了堂兄陷害那俊美青年的帮凶……既然那俊美青年极有可能是碧风楼主的禁脔,若真让人坐实了勾引堂兄的罪名,所将禁受的便将是一介宗师的怒火,又如何能平安脱身?若他为明哲保身而选择了沉默,就不仅仅是害了堂兄,也是害了那名俊美青年……和日后多半仍会交到堂兄手中的流影谷。
诸般思绪只在一瞬之间。
——下一刻,便在厅中诸人仍因堂兄突如其来的控诉而陷于凝滞沉默中时,有所决意的西门清平已自长身而起,鼓起勇气开口便道:
“别说了,大哥!请你……别再错下去了。”
“错?你是说我不该将这事儿揭出来么?可这贱人昨日引诱我的事儿你不也是亲眼见着的?知晓我是流影谷的继承人后,这贱人便邀我到了城郊的茶肆,说他看好我的将来所以有意依附于我,还那般浪荡地展开身子要引我犯错……若不是你来得及时,因他在茶水中下了软筋散而难以动弹的我只怕便极有可能落入他的掌控中了!像他这样的人,若咱们因顾忌着东方前辈的颜面而闭口不谈,只会是害了前辈而已!”
见西门清平站了出来,西门傲天心下危机感更甚,却仍是口舌伶俐地顺着对方的话又自辩了起来,“像他这样水性杨花的人,就算今次失败了,也难保不会再相准哪个青年俊彦——说不定便是小公子或白庄主——重施故计。为了东方楼主、也为了整个江湖的安泰,像这样的妖孽和毒瘤自然得挖出来才是,又岂能因‘面子’二字而姑息养奸?”
“大哥!”
西门清平本是仍存着一线希望才会说得隐晦宛转些,不想西门傲天不仅不思悔过,还越说越离谱,直把那俊美青年说成了一个淫乱江湖的大恶人……如此无耻的举动让秉性温厚的西门清平只觉心下无比羞惭悲哀,而终在一声大喝之后、再无保留地说出了实情:
“你还要错到什么地步?像这般颠倒是非曲直,又岂是我等身为正道表率的流影谷中人所当为?那位……公子不过是在买东西的时候和咱们巧遇上了而已,是大哥你一直缠着对方,甚至还派探子一路尾随他到茶肆,然后下药意图逼奸对方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大哥你虽一时色迷心窍做了件傻事,却毕竟只是未遂,承认了改过了便是,又何苦这般栽赃嫁祸那位公子?”
“栽赃嫁祸?栽赃嫁祸的是你才对吧,西门清平!难怪昨日你能够来得那么及时,原来你们两个根本是一党的!为了从我手中夺得继承人之位,你竟不惜这般设局残害手足……西门清平,你还要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