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嘶喊的老妇人仿佛陷入某种癫狂，一双浑浊的眼珠子亮得吓人，本瘫在榻上的枯手也蓦的一攥！
死死攥住床边的另一只手！
“阿云，我们要回萧家……我们一定要回萧家！！”
这被攥住的手瘦小极了，本是端着碗的。然碗在老妇一扯之下噼啪摔在地上，熬好的药脏兮兮淌了一地。
那因营养不良显出苍白的手背也被那五根狰狞的枯指生生扣破皮肉，抓出鲜血淋漓。
但画面中响起的只有一声分明稚嫩，却意味不明的笑。
“我们？”
“是你自己吧。”
话音落下，攥着他的枯手也松开了。
床上的老妇人眼中已再无那亮得吓人的光，那份死前的癫狂却定格在那张皱巴巴的脸上，形似恶鬼。
——修真界几乎没有“老人”“丑人”，毕竟修士可是“神仙”，神仙若要得盛世美颜，随随便便。
可床上的女尸又老又丑，因为她是在萧家“宫斗”中出局的败者。
所以就和所有宫斗宅斗的败者一样，她被毁了容，废了修为，沦落乡野，只能死死掐着自己那翻身的希望。
——有萧家血脉的儿子。
紧接着第二枚碎片朝洛姝飞来，她在其中看见了大火。
男孩不止烧了那件能证明他身份的信物。
还焚尽了过去所有。
“你也好，萧家也好，从今往后的所有人，我都不需要。”
“往后世间唯我而已，除我以外皆是踮脚的石头，我只管我自己赢得力量，只顾走出属于自己的道。”
“待我成为最强，你们都给我看好！”
画面中赤焰熊熊。
尚显稚嫩的声音却冷至生冰，且恶狠。
——苏牧云为何硬要击败那萧家少爷，为何就是不“认祖归宗”，原是源于这样一场冲天大火。
也难怪他视一切为蠢货，时不时就来一声冷笑。
而另一枚碎片于此时缓缓飞来。
洛姝隐约看见这碎片里的画面像是飘满了花瓣，传出如心跳般的噗通声。
“你会一直在吗？”
人果然不是冰。
纵发誓无情唯利，也总会情不自禁，何况一个并不成熟的少年。
但洛姝没想到那心声所指并非是某记人影。
——待落花纷飞的画面碎片近在迟尺，她发现这段记忆的主人望着的不是人，而是一簇黑豆子似的火。
那是她。
换作以往这可能会带起一愣。
但眼下形势不允许！
——背后风声忽乱！杀气凛冽！
那萧家老祖宗为了逮住她！竟也进了苏牧云的精神世界！
相比她这簇小黑火，这渡劫期老怪物的灵魂显形赫然是条目若铜铃的九爪金龙！
且不论那獠牙森森的血盆大口，单凭那利爪就能一爪子就将豆大的火苗掐灭！
“只要解决你，这具身体就属于我了。”
此刻金龙昂首喷吐龙息，而小黑火如箭般蹿出！
无数记忆碎片如浮光掠影般飞逝！
然她咻咻疾驰，追她的九爪金龙却怡然自得。
“噢，名字是苏牧云，六岁学会引气入体，今年刚满十七……”
“于正月初九雪落之日入问剑宗，因在宗门大比上击败上一任首席弟子而成为新任首席弟子，彼时天气不错……”
这老怪物显然是在浏览苏牧云的记忆。
可这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地复述，简直就像是……在“背书”？
在记下他人的记忆？
洛姝顿生狐疑。
却闻后方的金龙一“咦”。
“你怎会不知我这般做的理由？你不也是这样做的吗？”
——往日都是她神魂强度碾压旁人，能听见他人的心声，这回却反过来了。
然此时比起心声被窥得的心中一紧，更令洛姝近乎愣在原地是对方那句“你不也是这样做的吗”。
什么？
她也特意去记过他人的记忆？
“看来你尚未清醒，若连魂飞魄散前都不知真相，实在可怜。”
后方的金龙又一次捕获了她的心声，发出啧啧。
“夺舍重生，是一种‘逃避’。”
“逃避本该迎接的死亡，逃避本该承担的责任……都是企图瞒过天道的眼睛，摆脱规则束缚的行径。”
“那么，如何更好地欺瞒天道？”
“——要想骗过世界，首先要骗过自己。”
所以你要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要去记住他人的记忆，去以为自己就是他人，完完全全地“乔装打扮”。
这样一来，你就能【离开那里】，瞒过天道了。
——这一刻，洛姝难免心神一恍。
也就是因这一恍，利爪刺入魂灵的剧痛骤然袭来。
她被抓住了。
——对方根本不是在真的为她答疑解惑，他意在令她因陷入回忆的恍惚而滞缓速度，趁机一爪子攥住她。
而得逞的金龙已然开始使劲，抓爆一团魂火对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于是那小小魂火如被压碎骨头的人一般咯嘣作响，漆黑的表面裂开密密麻麻的裂痕。
可下一秒！
道道裂痕中便迸出无比耀眼的冰蓝冷光！
“这、这是？！”
惊呼中掺着恐惧！
只因冰蓝冷光霎时溢满整个精神世界！
悍然浑厚的威压瞬间令其心神颤栗！而极致的霜寒顷刻便冻住那整只龙爪！
“这份力量……！下界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力量！！”
“在你神魂深处注入这力量庇佑你的……是上界飞升者？！”
九爪金龙当即明白过来这不是自己能匹敌的对手！
可即使它自断那条被冻结的龙爪，整条龙似箭般笔直逃窜，那簇裂痕遍布的魂火却在冰蓝光芒中升起。
释放出一道凛然剑光。
此剑破魔诛邪！
可震洪荒！
九爪金龙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半步飞升的八万岁渡劫期老怪物，此刻却在冰蓝剑光掠过后连风痕都未留下，像是根本不曾在这世上存在过。
魂火则缓缓落下。
——笼罩其的冰蓝光芒凝合了那道道裂痕，且捎来虚无缥缈的话音。
【我无法离开这里，只能在你神魂中注入力量，于你濒死之际护你一次】
【你出去之后千万当心，莫要被天道发现】
洛姝是听过这声音的。
这就是她刚穿到苏牧云身边，欲对苏牧云夺舍却屡屡失败时，从她神魂深处响起的那声【他可以帮你】的提醒。
同时，方才那斩灭金龙的剑光是从她这放出去的，所以她能以第一视角看得清晰。
——那是她从穿到苏牧云身边以来屡屡倍感熟悉的剑光。
剑圣孟清寒的剑光。
一连串疑问顿时浮上脑海。
剑圣为何要帮她？
她和剑圣是什么关系？
她让自己记住他人的记忆，彻底伪装成他人，不惜欺骗自己以瞒过天道，是为了逃离哪里？摆脱什么？
——洛姝只想到这里，就因虚脱感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又自动附身了苏牧云。
而苏牧云的状态又一次差到了极点。
——两道强大神魂在他体内打架，使他的意识深度昏迷，肉、身则是如即将爆炸似的迸开道道鲜血淋漓的裂痕。
疼得正使用身体的洛姝倒吸凉气！
缓了半晌起身后，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具干尸。
确切地说这都不能叫干尸，而是堆在袍子里的零散的骨头黏着层皮——是那萧家老怪物早已腐朽的身体。
先前这堆老骨头有神魂支着，如今魂已在苏牧云的精神世界中被剑光斩灭，外头的肉、身便哗啦一地。
看得洛姝下意识心头一紧！
——萧家的老祖宗散架了，那整个萧家不是得找她算账吗？
但……没动静？
环顾四下，空无人影。
此地并非先前的牢房，是个如密闭盒子般的巨大仓库。
洛姝就这么再度“嘶”地吸了口气。
不是疼的。
而是见到大场面的震惊！
——这仓库里竟堆满了一座座山似的天材地宝！那仿佛珊瑚琉璃般闪闪发亮的宝光简直能亮瞎眼睛！
十万年份的麒麟血参！
全下界只有三枚的九转还魂丹！
集日月精华而生的极品太极寒玉膏！
洛姝：“谢谢你！地上的骨头！”
她当前最愁的一点是什么？
是不知如何让自己的魂变得更强！
因吞过恶灵、城池、灵脉、劫雷……吃了太多珍馐佳肴，如今的她连哗啦啦倒灵石都没感觉，正苦于不知上哪找能令自己三次变强的天材地宝。
然后这一仓库的极品天材地宝就来了！！
而那萧家老怪物囤宝贝的行为也不难理解——他既是要夺舍重修，当然要给自己备好重修所需的资源。
所以除却天材地宝，这仓库里一堆堆的还有法器、符咒。
样样闪闪发光！
——寻常人见都见不着的稀世珍品，作为修真界第一世家的萧家却能搜罗得到！活了八万岁的老怪物却能给自己囤满满一屋！
但洛姝这会儿得克制一下情绪。
因为她还在萧家的地盘上！萧家人意识到自家老祖宗的不对劲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她迅速从堆积如山的宝贝里拽出一张符咒——遁光符。
这遁光符传闻整个下界只有十张，因其功能逆天——能无视修士当前处境，将修士瞬间传送到其脑中所想的任意地点！
对被困在萧家主城出不去的洛姝来说，这遁光符就是逃生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