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做人就是不能太得意。
正当纪武行志得意满之时,纪老爷子忽然提醒道:“谨记身份,莫忘形骸!”
纪武行瞬间一个激灵,不敢再笑了。
纪老爷子却没打算放过他。
“十几个不成气候的土匪,连武都不曾练过,打败他们,你很骄傲?”
纪武行缩着肩膀,讷讷摇头:“爹,我只是太久没跟人交手,有些兴奋了......”
“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你胜之不武,切不可因此骄傲自大!要知道,骄兵必败!”
纪武行连连点头:“爹,我记住了!”
纪老爷子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口气,深沉的目光投向了躲在角落的纪温。
纪温心中一激灵,来事儿了!
“温儿。”纪老爷子温声唤道。
“祖父。”纪温乖觉应着。
纪老爷子摸了摸纪温的头,语气怅惘:
“前些日子教给你的字,可还记得?”
纪温点了点头,敏感的察觉到纪老爷子这一刻的低落,他决定小小的展露一下自己的“天赋”。
“祖父,那些字我都会写了,而且,那些文章我也会背了!”
纪老爷子果然被吸引了全部的心神,略有些意外的问道:
“当真?”
“自然是真的!不信祖父您考我便是!”
纪老爷子沉吟一番,自他教过的那部分《孙子兵法》中抽出一句,纪温迅速答出了下一句。
而后又抽了几句,纪温均一一对上。
纪老爷子终于露出了笑容,抚着稀疏发白的胡须爽朗笑道:
“不错!温儿竟在读书一途有如此天赋!”
纪武行也高兴道:“我们温儿以后要成为一个文武全才了!”
虽是如此说,心下却还在暗自遗憾着,可惜他儿子在练武这块天赋不高,他们纪家的男儿,始终还是要以练武为主的。
算了,大不了日后再多操练操练,勤能补拙,他儿子一定不会差!
纪老爷子看着纪武行的表情,一眼便知他的想法,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自己不成器,倒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若是旁人说出此话,纪武行必定打得他找不着北!
可这是自己亲爹,纪武行只恨不能离他远一些,好避开他爹嫌弃的目光。
***
马车一路行过,纪温也亲眼见证了一路上的人生百态。
为了让纪温感受更深,纪老爷子特意令纪武行与王安放缓速度。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纪老爷子决不愿将纪温束之高阁。
而纪温则是趁此机会认真观察着古代底层社会人民的生活,若不是缺少笔墨纸砚,他甚至想要将这一路见闻记录成册。
纪家自滇南出发时,草木才露新芽。
如今已近深秋了,几人才到达顺庆府。
临近家乡,几人加快速度,不出半日,便已看见岳池县高大的圩墙。
马车继续前行,很快,巍峨的城门已清晰可见。
此时,城门外尚且有不少人正排着队等着官府盘查。
王安隔着帘布询问道:“纪老爷,可需小人前往打点一番?”
纪老爷子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不必,排队便是。”
纪家已经没落了,如今与这些普通百姓并无不同。
而王安虽也可报出金陵王氏的名头,可纪老爷子却不愿轻易借亲家的势。
更何况,这里是偏远的蜀地,与金陵相距甚远,恐怕并没有多少人听说过金陵王氏。
纪武行望着长长的队伍,低声嘟囔道:“若是从前,县令早该出来迎接了……”
“慎言!”纪老爷子冷着脸训斥。
“以后万不可再轻言从前!纪家如今只是一介平民!”
纪老爷子的脸色一片冰寒,他必须要将儿子从以往的荣耀中拉回现实!
否则,日后必定酿成大祸!
纪武行本就自悔失言,被纪老爷子训斥也不敢二话,低着头乖乖挨骂。
队伍前方,排队入城的人们正挨个接受守城官兵的盘查。
岳池县与周边县城一样,入城需每人缴纳两文钱,如果准备进城做些买卖,还需缴纳额外的商税。
此时,一位挑着担的瓜农正在城门口苦苦哀求着。
“大人,小人身上只剩这五文钱,可否容我先进城将这些瓜果卖掉再来补齐商税?”
守城官兵不由分说将他向后推去:“去去去!谁给你的胆子竟妄想欠官家的钱?连商税都交不起卖什么瓜!”
瓜农挑着沉重的担子 ,被守城官兵推了个趔趄,却依然不死心的想要继续上前求情。
“大人,您看小人可否以这瓜抵税?小人这瓜是今早刚从树上摘的,新鲜着呢!”
守城官兵看了过去,见那瓜果看着着实新鲜,嘴中不自觉分泌了些口水。
想到今日忙活了半天,连口水也没喝,确实渴的狠,这瓜果倒刚好拿来解渴。
于是,他一副大发慈悲的模样,开口道:“看你也挺不容易的,这样吧,这瓜你就留下一半,当做商税了!”
瓜农顿时急了:“大人,商税10文钱,我这瓜怎么也能值个100文,您这——”
守城官兵一把将之打断:“进不去城门,别说100文了,连1文钱都不值!”
瓜农脸色灰败,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纪家人在后方将这一幕看得分明。
依着纪武行的性子,早早便想出手主持公道。
可他刚刚被纪老爷子训斥一番,唯恐再度惹得老爷子发怒,硬是忍下了内心的冲动。
纪温皱着眉头,只觉得这里面似乎有许多不合理之处。
对于一个小小的瓜农,商税竟也高达10文钱,这是不是高的有些离谱了?
这一路走来,他也了解了不少大周朝的民生情况。
像他们纪家这样一穷二白,连一文钱存款都没有的穷苦人家暂且不提。
当初自采石场带走的那一小袋粗粮早已吃完,这段日子都是王安大叔资助他们一家人生活。
得益于王安的帮助,纪温终于吃上了自出生以来的第一口白米饭,这熟悉软糯的触觉,简直令纪温忍不住想要落泪。
再想想一路上见到的其他农户,能否填饱肚子全靠老天心情。
若是风调雨顺,自家田地里的产出交完税后还能够上一家人一年的嚼用;
若是遇上洪涝或者旱灾,这一年的辛苦劳作打了水漂不说,连基本的温饱都无法满足,严重一点的,就如同纪温当初看见的那些流民,只能四海为家,听天由命了。
相比之下,蜀地虽比滇南好上一些,却也十分有限。
若是这种做小买卖的底层之人都需缴纳10文钱商税,那更大一点的商户得缴纳多高的税?
纪老爷子见纪温一副思索的神情,温声问道:“温儿,你在想什么?”
纪温回过神来,装作一派天真答道:“孙儿在想,为什么那位伯伯不在城门口卖瓜果呢?这里不需要缴纳银钱,而且人很多,大家都在这里等了许久,想必都已经很渴了,应该会很想吃瓜果吧?”
听见这话,王安笑了起来:“小少爷想必是口渴了,小人这便为小少爷买些瓜果来。”
纪老爷子没有阻止,这一路上王安没少帮助他们,待回到家中自然少不了他的补偿。
当下,纪老爷子摸了摸纪温的小脑袋,欣慰道:“你倒是给他出了个好主意!”
待王安拿着瓜果回来后,那瓜农果然也想到了这一茬,挑着担子便开始随着队伍兜售。
那瓜果个大新鲜,且还便宜,不少人已等的口干舌燥,正好买一颗来解解渴。
很快,两担瓜果便已卖的见了底。
而此时,纪家人早已进了城。
多年未归,而今再看,却早已物是人非。
越靠近目的地,纪家几人反而越发沉默了。
恐怕是忆及往昔,思绪纷飞。
连一向粗神经的纪武行,此刻也露出了几分伤感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