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婉躲了温寂言几日,因那日的事儿实在是丢脸,让她不好意思,当然,最主要的缘由是她得偷偷抄几卷佛经送去善灵寺,可不能被温寂言逮到。
心中有疑惑就势必要弄个清楚,不然心里就会老是揣着这事儿。
佛经这种东西她早就念够抄烦了,奈何为了找出那位买她佛经的贵人,只能耐着性子抄写。
那位替她送经书的小和尚不可能说谎,故而定是那位贵人没有告知她涨价之事,依旧按照五个铜板给她送绿豆糕。
那不是亏了吗?
她不喜欢欠人情,如果能找到那位贵人,日后有需要也能报答一二。
窗外白云悠悠,手边经书卷卷。
常见的金刚经、心经、华严经一类她早就默熟于心,于是她又翻了翻黎蒙给她的经文,想找点新鲜的,以免倦意更浓。
她打着哈欠坐在窗边抄经书,窗外雀鸟啁啾,就这么听着灵动的鸟鸣声,一字又一字墨色渐渐落满雪白的纸张。
前世在佛寺最大的收获就是练了一手好字,宣纸之上笔迹秀丽婉约,框架不大,如同精雕细琢一般的珍品,雅韵清幽,不落凡俗。
字虽小,却全然不令人觉得小气。
“呀!小姐,你何时把字写得这般好了?”桃喜忽然出现在屋里,目露惊讶。
“大惊小怪,你家小姐一直都很厉害的好不好。”黎婉小小地得意道。
桃喜仿佛不信似的,仔仔细细端详着纸上字迹,探出一根手指轻抹,湿的,掉色,确实是她家小姐亲笔所写。
“不可思议呀。”她喃喃道,“这怎么短短几日就成仙儿了?”
黎婉往她脑门戳了一下:“那也是天仙的仙。”
“是是是,不愧是我家小姐。”
“怎么只有你,杏留呢?”她边写边问。
“她呀,自然是去帮你逮魏刀咯。”桃喜说,“小姐你不是想了解温太傅吗,问大人的心腹定然没错。”
“你怎么两个丫头净会自作主张。”黎婉无奈,“可别得罪了人家。”
桃喜笑嘻嘻:“放心啦小姐,杏留比我有分寸。”
真不让人省心。
黎婉费了几日功夫总算是抄完了几卷经书,她把经文交给桃喜,交待善灵寺小和尚的名姓,嘱咐她去寻,并按照她的指示做。
桃喜虽不解其意,不过只要是她家小姐交代的事儿,总会认认真真去完成。
待到桃喜离开后,黎婉随手把桌案收拾干净,便打算去寻杏留,省得那丫头给她惹事。
这几日黎婉收敛不少,没有去贴温寂言,连夜里都早早就躺上床,假装已经睡着。只要一闭眼,就是那日挥之不去的画面,温寂言从未主动提起,她却羞得不行。
都被人看光了……
都怪温寂言迟迟不与她圆房,好生生名正言顺的夫妻,如今看一下都弄得如此难为情。
若是杏留真逮到魏刀,倒是也可以问一问关于温寂言的事儿,多知道一点,总没坏处。
穿过长长回廊,衣摆掠过脚边绿草,石阶铺往府内毓木园,园内怪石峻峭,草木繁多,之前听杏留念叨过一句魏刀总是喜欢窝在园里数石头,说不准能在这里找到他们两个。
待到行至园门口,往里面张望一眼,因是冬日缘故,草木分外稀疏,只有梅花开得正好,艳丽如朱砂,在冷冰冰的坚硬石群中显得格外瞩目。
只是这园子,没她想象中那么规整,怪石之间多生杂草,瑟风一荡,平添几分肆意疏狂之气,与温寂言气质不符。
这园子居然是温府的?
不如近点一看究竟,她起了兴致提起裙边迈进毓木园,动作太急,不免脚下一滑,竟是踩到了一块碎石之上。
石头一硌脚,重心不稳,眼见就要跌倒。
“啊——”她下意识惊呼。
“小心。”
清悦的嗓音骤然落在她耳畔,刹那间,一双宽大的手掌拖住她后腰,将纤细腰肢牢牢摁在怀里,肩上狐裘悄然落地,一抬眼,是温寂言温文尔雅的眉宇。
被接住了。
黎婉先是松了口气,随后抿起嘴巴,躲了温寂言好几日,险些出丑又被人逮到,怎么这么衰啊。
这男人今日不在书房,怎么跑这儿来了?
温寂言开口:“毓木园无人修整,难免碎石草木乱生,下次小心一点。”
她双手抵在男人前胸,点点头又问:“为何无人修整?”
偌大太傅府请不起下人修剪花草?
温寂言撒开手,躬身捡起地上掉落的白裘,将狐裘再度披回她肩膀,系紧衣带,才道:“我喜欢看它们自然生长的模样,很有趣味。”
还以为温寂言会偏爱板板正正修剪齐整的花草呢。
黎婉不懂,却跟着点头:“嗯,这梅花很好看。”
男人笑了笑,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对方目光变得十分柔和。
杏留告诉她,上回宫宴给温寂言传信之时,对方就在御花园观赏红梅,他书房的挂画中也有寒梅染雪,想必应当是极为喜爱。
她没有问,而是选择直接夸赞。
视线再次瞄过丛丛红梅,就在她即将收回目光之时,发觉红梅花旁的大石头后面露出一截霜白色衣角,很是眼熟。
那截衣料噌的一下躲回了怪石后方,显而易见,是藏了个人。
那衣角显然是女子装束,温府内丫鬟大多着粉衫,霜白布色——
有点像……杏留?
杏留居然躲在石头后面!那丫头不是去逮魏刀了吗,该不会魏刀也在吧?
黎婉忽然替人感到心虚,连忙拽了拽温寂言的衣袖,道:“我们回去吧。”
温寂言疑惑地嗯了一声,问:“我以为婉婉是来欣赏园内景观的,怎么才来就要走?”
黎婉硬着头皮瞎扯:“我是来寻你的,找到了自然要回去。”
他没有言语,顿了一息才道:“怎么,不躲我了?”
黎婉:“……”
本来都快忘了,这男人居然又提醒她。
她嘴硬道:“没躲你,不许瞎猜。”
温寂言悠悠道:“白日撵我去书房,夜里早早就歇息,人家夫妻七年之痒,我与婉婉成亲不过十日,就遭了厌弃了?”
语气低落,耷拉得不成样子。
这含冤抱痛的模样,倒真是像是被负了似的。
仔细想想,对方说的也有道理,一连躲人好几日,换做温寂言如此对她,她早就暗暗生闷气了。
对方却没有怪她,只是抱怨几句。
愧疚之心乍起,她支支吾吾:“我……就是——”
磨磨蹭蹭“就是”大半天,脸都涨红了,最终温寂言替她接上:“就是羞于见人?”
羞于见人四个字单独出口,可谓让人浮想联翩。
黎婉抬起眼眸,恰好撞上男人似笑非笑的面容。
可恶,男人方才那模样竟然都是装的!
黎婉忽而想起此处不止他们二人,还有人躲在石头后面呢。
可不能带坏未出阁的姑娘家。
她板着小脸反问:“羞于见什么人,我不懂。”
温寂言淡淡吐出两个字:“官人。”
黎婉脸红得更甚。
怎么感觉冷落了他几日,这男人愈发爱撩拨人了……
他又说:“我带夫人逛逛可好?”
一只修长骨骼分明的手递到她眼前,绣金纹的袖口微滑,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无不暗示她紧紧牵上去。
不就是被冷落了几天嘛,牵个手还要问她行不行,这男人某些方面真讨厌!就不能霸道一点直接拽住嘛……她这么乖,又不会拒绝。
跟自己媳妇儿客气什么嘛。
黎婉正打算把手搭上去,突然意识到温寂言是打算带她在毓木园逛逛。目光装作不经意瞟过那块大石头,下意识心中阿弥陀佛一声,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想自己单独走一走。”她敛目说。
“哦,方才还说是来寻我的,现在又说要自己走走。”温寂言不咸不淡说,“夫人这谎撒得有几分高明?”
黎婉巴不得拍自己一脑瓜子,果然佛曰不妄语是有道理的,这拆穿得也忒快了点。
无从狡辩,只得耍无赖。
“这回没骗你,我就是想自己散散心。”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刚才看见魏刀在四处找你呢,你快去看看吧,万一有什么要紧事儿。”
温寂言假意相信她,道:“若是起风就早点回房,能做到吗?”
她乖乖点头:“嗯嗯。”
目送温寂言走出毓木园,黎婉才轻出一口气,对着石头喊了声:“杏留?”
果不其然,一袭白色衣衫的小丫头从怪石后方挪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庆幸,朝她福了福身子:“见过小姐。”
“见过夫人。”杏留走出来后,石头后面又走出一个男人来,正是魏刀。
黎婉一脸无奈:“你俩躲起来做什么?”
杏留解释说:“奴婢原本是来找魏刀的,一进园子发现他正在此地练武,就心痒难耐想跟着学两招,还没来得及教呢,太傅大人就来了园子。”
“我俩一时心虚就蹿进了石头后面,紧接着小姐你也来了……”
经过就是如此简单。
这有啥好心虚的,偷个懒而已,偌大太傅府这么多下人,少一两个躲闲的根本不算事,这俩人也太实心眼儿了。
她摆摆手:“好,此事我已知晓。”
随后她递了个眼神给杏留,杏留心领神会,低头退出了园子。
留下魏刀一脸莫名,问:“夫人,可是有事交代我办?”
“不算。”黎婉说,“你跟着你家大人多久了?”
魏刀开口回答:“小的自打将军夫人过世后就跟着主子,至今已有十二年。”
“那你应当很了解他才对。”黎婉露出喜色。
“夫人不妨直言?”魏刀忐忑道。
“咳咳——”黎婉努力摆出严肃的表情,“你觉得温寂言待我如何?”
魏刀漆黑眼珠子转了转,夫人如此问他,定然是想从旁人角度来看他们这段夫妻感情,为了让她高兴,那必然得挑好听的话讲。
可不能让夫人认为主子对她不好。
他深吸一口气,快速道:“主子待夫人无微不至、体贴温柔、尽心尽力、嘘寒问暖,私底下也常常念叨到夫人的好,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主子对一个女子如此关怀,想必主子心中定是很在意夫人您的。”
他目光坚定,说话口吻相当有气势。
黎婉:“……”
魏刀见黎婉沉默不语,怀疑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试探问:“夫人难道认为主子不够体贴?”
黎婉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他可太体贴了。
“我是想问你点别的。”
魏刀嘿嘿一笑道:“小的必定知无不言。”
黎婉朝园门口瞅了瞅,确定只有他们二人在此处,才小声问道。
“你知不知道如何让温寂言变得禽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