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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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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薛晔待要直言,转念一想,恐会于她名声不利,反而多生了事端,便隐去了。

“下官与夫人未曾相识。”

闻到此言,站在不远处的胡建眉心一跳,心道不好。

果然,只见萧暨白眉宇间阴翳一闪而过,指尖慢条斯理地拂过右手大拇指上的银色扳指,长眉微扬起。

“哦?是吗?”

清冷的目光滑过薛晔,落在明薇精致的小脸上。

明薇眸光闪烁了两下,低下头去。她没有看到,那一瞬间,萧暨白幽暗的黑眸波涛翻涌,很快,又沉入一片灰暗里。

指尖收拢,银色扳指上雕刻的纹路,嵌入指腹的血肉里,一线细小的血色沿着错综复杂的纹路蜿蜒而下。

胡建看得心惊肉跳,他都想跳起来告知薛晔,不要妄图遮掩了。他与夫人相识之事,侯爷早就一清二楚了。

若他坦言相告,侯爷定不会多想。可他偏偏隐瞒了。侯爷最是忌讳被人欺骗,背叛。

萧暨白笑了,宛若高山之巅绽放的雪莲。只是,那笑却让人打心底里发颤。

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冷睇着薛晔。

“薛将军此来所谓何事?”

薛晔似也才忆起正事,忙正了脸色对着萧暨白拱手一鞠:“侯爷,朝堂……”

萧暨白双腿一夹马肚,马儿一声嘶鸣,焦躁地走动了起来。薛晔见状住了嘴。

萧暨白一拉缰绳,那马儿立马就老实了。

沉下脸冷斥:“薛将军,府衙之外不议朝堂事,这等为官之责,莫非还要本候教你不成?!”

朝廷是有这项规矩,最初是为了防止臣子们结党营私。但几十年来,臣子们阴奉阳违,这规矩早已形同虚设。

就连萧暨白也常在侯府处理公务,更常有同僚下属出入侯府商讨政事。

薛晔一怔。

随即明白了萧暨白这是在借题发挥,下逐客令了。便敛了神色,躬身告罪。

“是下官鲁莽了,叨扰了侯爷,下官这便告辞。”

就转身离去了。走前,余光隐晦地瞧了明薇一眼。

这一动作,又全然落到了萧暨白眼里。他本疑心重,这下更是认定了,薛晔与明薇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存在。

凝在明薇身上的眼眸宛如冰一般冷冽刺骨。

薛晔离去了,明璃本以为计划要落空了,没想到,薛晔的一个回眸,让事情峰回路转了。

心中窃喜。

只是,还不够,还得再加一把火!

明璃心中计较一番,上前两步,站在明薇面前,状似关切无意地问。

“妹妹怎么不开心?是不舍得薛将军么?”说完,似是才意识到说了什么惊骇之言,惊惶地捂住嘴瞪大眼。

转身急急地看向萧暨白,想走近,奈何见了那马儿,又有些胆怯,便站在原地,委屈着求道。

“侯爷,是我说错了话,你不要怪妹妹,妹妹她年纪还小,她也不是真心的。定是那薛将军蛊惑了妹妹。”

真心?萧暨白唇角轻蔑地下撇。

眸底迅速蔓上一层厚厚的冰雪,掩去了所有情绪。

四周一片寂静,风扫过芭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池水中一条橙红色的锦鲤,小心地浮出水面,嘴巴一张一阖吞吐着池水。

明薇没有理会明璃,站在青石小桥上微仰着头看着对面骑在马背上的高大的身影。

他背着光,看不太清他脸上的神色。

“侯爷,二婶罔顾侯府规矩,私自……”

咔嚓——

马鞭被折断,发出清脆的声音。

“怎么?你想要本候给予你侯府的执掌之权?”

萧暨白紧抿着唇冷冷地看着明薇,紧绷的下颌线轮廓蕴藏着锋利寒意。声音像是来自地底,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幽沉森冷。

明薇一呆。

她本是想陈说林氏纵容管事陷害王三的事。有了前情铺垫,然后再提要银子的事。这样应会容易许多。

她没想,萧暨白竟直接提出侯府的执掌之权。

明薇心中一动。

若是能让陈武听从吩咐,那不就是釜底抽薪了么?还要什么银子?直接令他撤销那惩罚便是了。

还有琴院侍从们的月俸问题。

明薇越想越心动,杏眸雪亮仿佛有无数颗星星缀在其中。

萧暨白微一晃神,险些迷失在了那片星空里。回过神,萧暨白绷起一张俊脸,眼里迸射出冷冽寒光。

“明氏!你以你装傻卖痴,本候就会被你欺骗?”萧暨白冷嗤,“身为侯府夫人,不知礼数。即日起,禁足琴院无事不得出!”

说完,一扬马鞭策马离去了。

候在不远处的胡建,看了这边一眼,翻身上马,追着萧暨白而去。

月桃说,夫人直肠直肚心思单纯,听人说话总是只听其字面意思。初时他还不信,现今……他只想扶额。

合着两人一通吵,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

马蹄声远去,似是进入了后院的马厩房里。隐约还能听见数匹马儿高声嘶鸣的声音。

明璃走近,也踏上了青石小桥。

“妹妹你也看到了,侯爷很厌弃你呢。”果然,明薇眼中浮起痛色。

明璃笑得得意,侧身看着小桥下的潺潺流水。

“你说,若是我推了你下去,然后我再跳下去,你猜,侯爷会救谁?”

明薇瞳孔紧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明璃不在意地笑笑,蹲下身,伸手,手指轻拂过清凉的池水。指尖缝里漏出的糕点屑渣,引得数只锦鲤浮上来,啄着她的手指。

明璃被痒得娇娇笑起来,侧过脸来。

“妹妹不想知道吗?姐姐我可是很想知道呢。”

明薇脸色大变,仓皇着快步下了青石桥,离明璃远远的。

“你就是个疯子!”

明璃哈哈笑了起来,脸上满是摄人的癫狂怨恨。

“命运待我不公,我自然是要疯的。所以妹妹,姐姐劝你一句,不要惦记不属于你的东西,否则……”

抓住手边的一尾锦鲤,狠狠一抛,丢到了岸上。

锦鲤在岸上不住地弹跳,通体的橙红被脏乱的沙土覆盖,遍体鳞伤狼狈不堪,直到弹跳愈发小了,最后瘫在沙土里,一动不动。

“这条鱼,便就是你的将来。”

**

直到回到琴院,明薇的心脏仍在砰砰乱跳。甚至生出一种极为消极的想法,既然明璃那般想要,给她便是了。

以前她是因着对萧暨白的爱,因着妄图能捂热他的心……现在,她想了许久,发现已找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了。

或许,爱也是会消失的。

天色阴沉,天幕上黑云翻滚,如同一座巨大的漩涡,将浑浊杂乱的思绪缓缓压入最暗深处。

“娘子,怎么样?”月桃焦急地问。

明薇垂眸,月桃心里咯咚一下,强笑着转了话题:“娘子,您累了吧?要不先去榻上歇息会?”

明薇蛾眉紧蹙,问:“王三那边怎么样了?”

“娘子,您已经尽力了。是他们一家命不好,怪不得旁人。”

明薇摇了摇头:“那姑娘才十三岁,正是豆蔻年华,若是被发卖,一辈子可就毁了。”先不说,王三这事,本就是因她而起。便是冲着,那妇人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她也会尽全力去帮。

那是她从未得到过的母爱,有人得到了,她亦会欢欣珍惜。

月桃眼眶一红,她是穷苦出身,最是能体会穷苦人家女儿的命不由己。

“可是娘子,我们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银子啊?”

明薇想了下,走到柜子边,打开,拿出一个用稠布包好的长木盒子,是原先月桃包装好的。递给月桃。

“将这拿去卖了吧。”

月桃眉心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娘子……要卖了……侯爷的画作?!”

作为贺礼送给明家家主是一回事,但将侯爷的画作拿来卖……月桃打了个寒颤,捧着长木盒子的手都有些发抖。

“嗯,卖了。”明薇坚定道。

漠城那么多追捧他的姑娘,那画作上有他的印章,还有题词。应该……可以卖一些银子。

明薇又转去床边,从柜子里拿出一叠绣好的帕子,香囊,荷包……这些都是她给萧暨白绣的。他嫌弃不要,她又做了那个百福鱼袋想着,他定是会喜欢的吧。

没成想,那鱼袋命运更是悲催,连送都没送出去,就入了火炉子了。

明薇自嘲一笑,将那一盒子一股脑赛到月桃怀里,“将这些,也都拿出去卖了吧。”

月桃木木地看着怀里这一大捧,这些可都是娘子平时最宝贝的,每每睡前都要拿出来瞧一番才能安心。

现在却都要卖了……

月桃眼眶一酸,侧过身去,偷偷擦去眼角的泪,哽咽着点头:“嗯,娘子放心。”转身快步出了门。

**

夕阳西下,一缕余光洒在屋顶的琉璃瓦上,一闪一闪的,像洒上了一层薄薄的碎金。

“这么久了,也不知月桃怎么样了。”

明薇焦躁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厚实紧闭的木门隔断了院外的景象,她走到院子门口,拍着门,手掌拍得痛了,厚实的木门仍是一动不动。

趴在门缝里看,仅见到一线橘红的夕阳余晖。

突然,外面响起一阵哭声,一个声音在门口哭求着。

“求您让我见见夫人吧。”

明薇听出了是王三的娘子。

王三娘子还在苦苦求着守在门口的婆子。

“王娘子。”明薇拍着门大声唤道。

“夫人。”王三娘子哭着扑到了门边,“夫人,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连累了夫人。”

“不怪你。”明薇温声道,“王三的伤怎么样了?”

“他们……他们唤了牙婆来,要将王丫卖到……卖到燕春楼。”王三娘子捂着嘴痛哭起来,她的女儿才十三岁,若是被卖到青楼……只一想,王三娘子的心就像被一把大铁锤在狠狠地捶打。

“当家的不肯,与那些人打起来,被打得……吐血了。”

明薇怒了,狠狠捏着小拳头。

“王娘子,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月桃去卖字画和绣品了,待她回来,就有银子了,有救了。

“夫人,奴婢知道,您尽力了。奴婢不怨。奴婢只是怨奴婢一家,命太苦了。”

他们一家便是死,也不会让那些人将女儿卖去那种地方。王三娘子面露坚定狠狠抹去眼泪,对着紧闭的大门,跪下磕头。

站起来,转身离开了。

明薇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劲,使劲地拍着门,大声唤:“王娘子……”

院外寂静,唯有木门被拍打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明薇急了,使劲踢着门:“开门,让我出去。”

“侯爷有令,夫人不得踏出琴院半步。”门外响起婆子丝毫不留情面的声音。

“娘子。”是月桃。

明薇一下来了精神,立马贴着门板,对着门外喊道:“月桃,是你吗?”因为太过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

“娘子,是我。”

“快!你快把银子送过去。”明薇急道。

“娘子,是奴婢无用。”月桃声音哽咽,明薇心中一沉,踉跄着跌靠在门上。

月桃的声音还在继续:“只卖得了一百两。”

一个下午,月桃只卖出去了几个香囊。那字画,被寄卖在书斋,要卖出去才能拿到钱。还是她苦苦哀求,那掌柜才赊给了她八十两。

明薇沉下去的心,又浮了些上来,有总比没有强。

“你先把银子给王三家送去,至少让他们再宽限一日。”

月桃点头应下:“好。”便脚步匆忙往着王三家去了。

便是为着这一家子,为着这一份她让她羡慕动容的伟大母爱,她怎么也得想法子再去一次东院。

求他!

**

暗色一点点晕开,渐渐侵蚀了整个庭院。

室内一片灯火通明,低垂的幔帐被映得朦胧半透,檀木香案上紫金香炉,升起袅袅轻烟,一股淡淡的松柏冷香在室内萦绕。

萧暨白褪去了威严的紫色官袍,换上一袭宽松的月白色轻薄的锦袍。他坐在床沿,微阖着眼睑,眉头轻皱。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柔压着太阳穴。

胡建打帘进来,手上拿着一个长木盒子。

萧暨白清淡地掀开眼帘,瞥了一眼后,又合上。

“何事?”

胡建捏紧手里的长木盒子,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说。

萧暨白再度睁开眼,目光落在胡建手里的长木盒子上,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胡建心一横,上前一步,将那长木盒子,递到萧暨白面前。

“这是,属下看到月桃拿去书画斋寄卖的。”说话间,已将长木盒子打开。

是一卷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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