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高兴地跟上梁有田的步子。
林霄函迈上几个大步,很轻松就跟上了。
潭溪大队的小学在大队部的对面。
村里的供销社、卫生室、理发店之类的店,也都在这一块。
梁有田带着初夏和林霄函到大队,没直接去学校。
他先带初夏和林霄函到大队部,给两人拿了两把镰刀和一柄锄头。
拿上农具出大队部的时候,梁有田跟初夏和林霄函说:“自从六六年停课之后,咱们这学校就没再开过,这么多年了也没让人进去收拾打理,里头的草长得比人还深,现在就交给你们打理了。”
初夏拿着镰刀应声:“梁队长,您就放心交给我们吧。”
梁有田听到这话笑着转头,说初夏,“小夏同志,你今天看着比往常活跃了不少,是不是遇上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她之前挺沉闷的,乖乖的不怎么爱说话。
初夏笑着道:“不就是您让我当老师这件事情吗?”
梁有田听得笑出来,哈哈两声道:“既然这么开心,可要把我们交托给你们的事办好了呀,给我们村里的孩子当个好表率。”
林霄函这又接话道:“梁队长您放心,我们会的。”
听林霄函说话,初夏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很短暂的一眼。
看这一眼的时候不过在心里想,他确实挺能装挺能演的,在知青点和在大队干部面前,他是完全不同的两副面孔。
梁有田绝对想象不到,林霄函私下在他们知青面前是什么样子。
如果可以选,初夏当然不想跟林霄函共事。
林霄函向来嫌弃她,把她当傻子,大约也不想和她一起共事。
但这事是大队安排的,他们可没权利选搭档。
所以初夏又想。
她平时跟林霄函保持好距离就行了。
她只是和他当同事,又不是要和他当朋友。
到了学校大门外,梁有田从身上摸出钥匙来开锁。
学校大门上有扇铁栏杆门,铁条全都生锈了,被人掰得弯曲不直。
梁有田开了门,把钥匙送到林霄函手里说:“这锁就这一把钥匙,现在我就把钥匙交给你们了,这学校里的一切也都交给你们了。”
林霄函收了钥匙,和初夏一起跟着梁有田进学校。
走进大门往里头一看,只见院子里和屋里果然都长满了杂草,枯草中夹杂着春天返绿的叶子,有的确实比人高。
梁有田弯腰薅了一把草在手里又说:“还得跟你们说,除了这学校需要收拾打理,学生也得靠你们自己现招。本来咱们村里上学的孩子就不多,学校停课以后,还继续上学的孩子就更少了,这两年去沙庄大队和公社上学的,加起来不到一根手指,也就三个。打理学校再加上招生,给你们一个星期的时间,够吗?”
初夏还没来得及细想,林霄函立马应了句:“梁队长,七天够了,七天以后,您和书记直接来参加开学典礼就行。”
初夏往他看一眼,看他答应了自己也就没再说话。
梁有田笑着拍一下林霄函的肩膀,“行,我信你们肯定能办好。以后上工你们就不用去了,和其他学校老师一样,你们按月领工资。”
林霄函笑着应声,送梁有田出大门看他离开。
初夏自然也跟着一起送梁出去,在大门外和梁有田挥了手,看他走远了,才和林霄函一起又回到院子里。
眼前的小学不大,也可以说很小。
院子里总共坐落两间房子,不用看也知道,一间是用来上课的教室,另一间则是用来批改作业的办公室。
除此以外,还有个厕所。
初夏自然不主动和林霄函多说话。
她看完之后扒开杂草往里走,走到教室和办公室中间的位置,然后踩塌杂草,直直地踩出一条线来,把学校分两半。
分好后,她才跟林霄函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占你便宜的,我们就以这条线为界,一人一半,自己打理自己的那一半。”
林霄函没意见,直接拿起镰刀开始干活。
梁有田一走就拽起来了,初夏暗自瞥一下嘴,也拿镰刀干活去了。
干活的时候,初夏尽可能地和林霄函之间保持最大距离。
有杂草在中间挡着,刚好也看不见彼此,就当是自己在干活了。
杂草一点点倒下。
太阳一点点攀得更高。
知青点。
韩霆十个人没去上工干活,吃完早饭以后也没出去干别的。
十个人全部聚在男生宿舍里玩儿。
韩霆、超子和锅盖三人打扑克,其他人围在周围看着。
看到激动处,十个人一起嚷嚷起来,简直要把屋顶都给掀了。
这会正嚷嚷得尤为激烈的时候,忽听到有人叫了一声:“梁队长好!”
听到这话,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转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的梁有田,随即又都手忙脚乱起来。
收扑克自然是来不及了,锅盖一把扯过乱七八糟的被子给盖住了。
韩霆忙起身笑着道:“梁大队长,您怎么过来了?”
梁有田是悄没声进来的,该看到的也全都已经看到了。
他冷着脸冷着声音反问韩霆:“你觉得呢?”
韩霆仍旧笑着道:“梁队长,我们今天第一天独立开火,没有经验,时间没有安排好,饭也没有做好,吃完之后就集体拉肚子了,一直往厕所跑,所以我们就都没去上工,您不会是生气了吧?”
梁有田冷笑一下,“我生什么气啊?你们不上工,就没有工分,就分不到粮食,到时候饿的是你们自己的肚子,干我什么事啊?”
说到这个,陈思思低声接一句:“缺半天工分也还好吧。”
梁有田本来还能绷得住的,听到这话火气瞬间蹿到了天灵盖。
他目光扫一眼陈思思,突然暴怒出声:“就半天?你们之前偷懒偷得还少?!你们这群人有没有羞耻心?!到底有没有羞!耻!心!”
陈思思被他吓得抖了一下,没敢再说话。
韩霆这又笑着接话说:“梁队长,我们当然有羞耻心了,我们真的是吃坏了肚子,不然怎么会不去上工呢?”
梁有田用手指他,“韩霆,你少在这跟我贫!我是乡下人,没什么见识没什么文化,但我不是傻子!组织上让你们下乡,是让你们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是让你们知道生活到底有多艰辛,粮食有多来之不易的!不是为了让你们来这里吃喝玩乐!之前带你们去沙庄大队知青点参观学习,你们就是这样学习的?!”
都是些油盐不进的东西,说再多也没用。
梁有田缓口气,然后平了平语气又说:“你们可以不去上工,我也不会拿鞭子抽着你们去。但我现在把话跟你们撂明了,你们也都给我听好了。昨天给你们分的粮食是半年的量,只够吃到秋收的。如果你们这上半年挣的工分不够付这半年的粮食,下半年的粮食你们就别想再要了!到时候,你们什么时候把上半年欠的工分补齐,什么时候能支下半年的粮食,饿死是你们自找的!”
“我们大队不养闲人,这些话我说到做到!”
“有本事你们就继续混!到时候想出去要饭你们都拿不到介绍信!”
“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能有多厚的脸皮多大的本事!”
梁有田说完这话便甩脸走了。
十个知青没人出去送他,等他出了篱笆院门,他们表情一松又都坐下来,无所谓道:“不就缺半天工嘛,至于的嘛?”
王向前稍微算了算说:“你们别说,还真至于。一个壮劳力干满一整天,最多也就赚十个工分,合算起来也就几毛钱。我们男生赚的工分还可以,你们女生赚的可就少了。还有,我们平时上工的时候偷懒,记分员都是盯着的,记工分的时候都给咱们扣了的。”
大家听了这话忽然有些哀伤。
顾玉竹出声说:“这个破地方我是一天都不想呆,成天风吹日晒累死累活干农活,连饭都吃不饱,要是能回城就好了。”
胡阳说她:“刚下乡就想回城,你想什么呢?多少老知青下乡六七年了都没能回去,咱们这样刚来的就更别想了。”
顾玉竹冲他,“干嘛啊?不能真的回,我想还不能想了?”
这些话越说越丧气,没必要的。
韩霆又开口道:“别想那么多了,有我在呢,不会让大家饿死的。到时候如果工分真的不够,那就再想别的办法。”
大家全都信任韩霆,听他这么说,心里也就放轻松了。
正经事再聊不了几句,又都凑到一起玩起来了。
玩一会到了中午,烧火做饭吃。
烧的自然还是粗茶淡饭,没有油星没有菜。
吃的时候少不得抱怨伙食太差,日子过得不如猪。
然后有人羡慕韩霆说:“还是霆哥舒服,初夏时不时给开个小灶。”
说到这个,韩霆自然就想起了昨晚初夏端走了的那碗炸酱面。
想起初夏的古怪,韩霆问苏韵:“你昨晚有没有问初夏,她怎么了?”
苏韵摇摇头,“问了,但她没有具体说,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顾玉竹在旁边接话,“她肯定是吃错药了,她平时根本不照镜子,昨晚突然把我的镜子要回去了,还跟我吵了一架,差点没把我气死。”
说着她看向韩霆,“她是你妹子,你不管管吗?”
韩霆喝口粗粮粥说:“等会等她回来,我自己找她问问吧。”
***
初夏中午没有回知青点。
学校的院子房子看着不大,但收拾起来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快。
眼见着日头升到了正头顶,初夏才把院子里自己那一半的杂草割干净,而剩下还有根须要刨出来,再把地整平。
早上吃的那点粗粮粥早就消化完了。
初夏是想回知青点做饭吃的,但看林霄函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仍旧在埋头收拾,所以她也便没有回去。
割草割得累,刨杂草根儿的事她留着没再做。
她唤口气跑去对面大队部的院子里,压了两个半桶水,用扁担把这两半桶水挑回学校,转而洒扫擦洗办公室。
把落满了灰尘的办公室从里到外全都擦扫了干净时,太阳已经偏西斜了一个角度。
初夏又累又饿,但看林霄函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也去大队部挑了水,擦扫了旁边的教室。
初夏站在办公室门口,微伸着头往旁边的教室里看。
她缓着气在心里想,要不还是别管林霄函了,她现在回去做饭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干活啊,不然要累死在这里了。
这林霄函也确实是个狠人。
为了挣表现,有时候都不拿自己当人。
初夏正看着教室里这么想着的时候,忽听到一声:“小林同志,小夏同志,你们赶紧歇歇吧,活得干饭也得吃呀。”
初夏听到声音转头,只见梁有田的老婆陈金凤进了院门。她右边胳膊上挎了个盖笼布的小竹篮子,左边手里拎了个暖水瓶。
初夏忙往前走两步跟她打招呼:“婶子,您怎么过来了?”
陈金凤走到她面前笑着说:“那还不是你们干活干得太认真了,老梁怕你们饿着肚子累出个毛病来,叫我来给你们送点吃的。”
初夏忙客气道:“婶子,不用,我们自己回去做饭吃就行了。”
陈金凤示意一下头顶的太阳,“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来得及做啊?”
初夏还没再说话,林霄函这时从教室里出来了。
他手里拿着透湿的破布,出声道:“婶子,刚才不是跟您说了嘛,让您别送过来。一顿半顿不吃也饿不死的,还是孩子的事情重要,我们不能耽搁。”
陈金凤嗔他一眼,“孩子上学的事重要,你们吃饭的事也同样重要,饿坏了身子还怎么教孩子读书啊?你们也还在长身体的年纪,活得干,饭也得好好吃。都别跟我废话了,进屋,吃饭。”
陈金凤说完便往办公室里去了。
初夏往林霄函看一眼,但林霄函没有看她。
他跟着陈金凤进屋,嘴里还在说着不能这么麻烦陈金凤之类的客气话,一点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初夏跟在林霄函后面一起进办公室。
陈金凤已经把竹篮子上盖的笼布掀开了,竹篮里有两个冒着热气儿的玉米面馒头,还有一碗大白菜烧粉条子。
陈金凤把几个碗都端出来,放到办公桌上说:“什么话都别说了,你们趁热赶紧吃,吃完碗筷放篮子里就行,我等会再来取。”
说完话她没再多留,匆匆忙忙便就走了。
初夏和林霄函刚送她两步,她步子快得已经出院门了。
陈金凤一走,林霄函脸上立马就换了个表情。
上一秒还是笑容洋溢人畜无害的,下一秒就笑意全收了。
初夏把他这变脸速度看在眼里,下意识觉得他恐怖。
她甚至忍不住怀疑,恐怕陈金凤来送饭,都是他算计好了的。
林霄函露出原表情后就转身回办公室去了。
初夏站在原地吞口口水,调整了一下心情才转身进去。
到屋里舀干净的水洗了手,到办公桌边吃饭。
初夏自然不和林霄函多有交流,拿起馒头和筷子直接吃饭。
而她筷子落下来还没碰到白菜粉条,忽被林霄函用筷子挡住了。
初夏疑惑地抬起头,看向林霄函,“干嘛啊?”
不会是不准她吃饭吧?
林霄函看着她说:“我不喜欢和别人同吃一碗菜,尤其是女人。”
初夏:“……”
没等初夏再说话,林霄函直接挡开她的筷子,拿起空碗开始分菜。
他把白菜粉条分一半到另一个碗里,放到旁边。
初夏:“……”
他以为她很想跟他同吃一碗菜吗?
初夏果断端起半碗菜,拿着筷子和馒头到旁边的办公桌上去了。
坐下来吃饭,初夏忍不住在心里想——难怪他一辈子连一个真心待他的人都没遇到,他这种人要是能遇到真心人才是怪事了。
他和韩霆也真是两个极端。
在小说里,韩霆为人仗义对谁都好,常常把别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扛,桃花不断处处留情,喜欢他的人一箩筐。
而林霄函在小说里连一段感情都没有。
当然他看起来也不需要感情,他只爱名利地位。
而他结局也挺惨的。
一生追求名利,最后却在名利上惨败。
前期,在韩霆醉心享受潇洒生活,享受青春和爱情的时候,他汲汲营营步步求稳,在每个阶段都比韩霆混得好很多。
他享受这种踩在别人头上的感觉,尤其踩在韩霆头上的感觉。
他步步算计步步为营,获得成就感和名利地位的同时,也会带着满满的优越感鄙夷在女人间纠缠不清的韩霆。
当韩霆仍在为爱情所伤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全书中财富最多、地位最高的人。
但结果是,韩霆只是懒得跟他争而已。
韩霆在吃透了爱情的苦,收起浪荡不羁的心性,结婚安定下来,把心思放到事业上开始创业以后,很快就追上了他的步伐。
之后才是两人真正的对抗与交锋。
而韩霆认真起来后,林霄函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几次交锋下来,韩霆轻轻松松就把林霄函碾在了脚下,让他辛苦半生积累起来的财富,瞬间化为乌有。
倾家荡产,一夕之间。
想到这,初夏忍不住同情地看了林霄函一眼。
不过在看到他那冷冰冰的侧脸时,她立马就又收起了自己的同情心。
她可别乱同情别人了,她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