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上所书写的,竟是要将他带出公主府的意思,贺兰瑾深为不解,是真的有人想救他,还是个圈套……
他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男人,想从他的眼神中得到更多信息。
崔时似是惊讶于他的不信任和犹豫,口中训导的话语慢了下来,警惕地看向屏风外,停下教导,张口用极小的声音对贺兰瑾说。
“喂,你说完了没!”少女听到声音停下,不耐烦的从屏风外闯了进来。
崔时受惊,眼神一颤,低头答:“还有一些要叮嘱的,恐怕要请长公主再稍等片刻……”
李星禾不悦的看着答话的人,视线转到贺兰瑾身上时,眼神中多了几分怜惜。
他人虽没有了之前的记忆,可骨子里的文人气度却与从前别无二致。本该由自己细心打磨的美玉,却被二公主的人教了些乱七八糟的奴性规矩。
她受不得自己的东西被人玷污,草草走完过场便来驱赶道:“办事拖泥带水,二公主就是这么教你的?赶紧出来。”
“是。”一个小小侍君怎敢违背长公主的命令。
崔时站起身来,躬着腰从长公主身侧走过,去往了大皇子身后。
李星禾回过头,瞪了一眼正在往屏风后张望的大皇子,后者心虚着收回了视线,点头道:“既然规矩已经教过了,那我就先走了,妹妹不必远送。”
“嗯。”李星禾敷衍着应了一声,自己本也没想送他。
待大皇子带着随从迈出公主府大门后,李星禾才走到贺兰瑾身旁,关心道:“你没事吧?”
贺兰瑾轻轻摇头,默默将收紧的手掌拿到了桌下。
看他沉默不语,似有思量,李星禾开口解释说:“先前你与大皇子在朝堂上结怨,他见你落魄了,所以才来羞辱试探,他就是有点小心眼,也不算多坏,你别往心里去就是了。”
她说了一大堆,美人依旧颦蹙着眉,心事重重一般,叫人看见也跟着不好受。
李星禾扶住他的肩膀,强迫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问他:“你怎么不说话,是他们给你委屈受了?还是那个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脏了你的耳朵?”
贺兰瑾攥紧了藏在手心的纸条,犹豫半晌,开口说:“原来某是公主的侍君。”
从未来驸马成了侍君,地位一落千丈。
还有纸条上所写的,叫他左右摇摆,不知道到底该信谁。
方才在大皇子面前不见他失态,李星禾还以为他并没有注意此事,如今二人独处,见他流露真情实感,才知身份上的变化对他是多重的打击——他终究还是耻于为人奴仆的。
如他那般高傲冷漠的性子,都不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甚至因为下狱,会撞墙自尽,又怎会接受“侍君”的身份。
李星禾俯身安慰他,“只是对外面那么说而已,我心里还是当你是未婚夫的。”
美人曲腿坐在蒲团上,一头青丝如瀑自肩边垂落,微微侧过脸,几缕青丝自少女手背滑过,染了淡淡的花香。
他低语道:“以某的身份,给公主做侍君都是被抬举了。”
“你真这么想?”李星禾好奇着扭头看他。
“公主本就可以纳侍君,就算与某的婚约还能够履行,某也没有权力让公主为我守身,守心……”说着说着,眉宇间凝着的伤感越发沉重,一双桃花眼润如盈水,真怕他眨一下眼睛,就滴下两行泪来。
李星禾手足无措,驯马钓鱼她在行,可是哄男人怎么那么难,先前都哄的好好的了,都怪今日被他见了外人。
普通的吩咐根本拦不住外人,尤其是像大皇子这样有权有势的,她得调来亲兵守门才行。
李星禾思索着,从旁边扯了个蒲团过来,盘起腿坐在他面前。
美人依旧不愿正脸看她,低头陷在深深的伤感中。
面对着男人委屈的愁容,李星禾无端想到了骤雨过后的竹林,将化未化的雪地,被薄薄的黑云遮住的月亮,明明那么美,却惨兮兮的,破败凌乱,叫人觉得可惜,更对他生出怜悯之心。
虽然他怎么看都很好看,可是这样愁眉苦脸,看着叫人怪心疼的。
李星禾伸出手去,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脸来正视自己,盯着他的眼睛说,“我知道对外头那么说让你受委屈了,但是你也要体谅我,若不这样,皇叔不会允许你留在这里的,难道说你想和我分开,重新回到那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吗?。”
闻言,美人细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在她眼前,缓缓抬眸,与她对视。
李星禾忙跟着解释说:“我对那种事没有兴趣,更没想过纳什么侍君,我只是……单纯的,想留你在身边。”
千百个侍君,都比不过一个贺兰瑾。
她不想要谄媚的应声虫,只想要贺兰瑾能永远这样温柔的对待她,这样,京城之中就再也没有谁敢跟她对着干了。
她可以随心所欲,就算是御史台的老头子们,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人生在世,没有什么把敌人驯化成自己人更让人开心了。
骄傲的长公主带着满心的期待,等待着罪臣的反应。
他先是躲了一下视线,随后又抬眸看她的眼睛,沉默之间,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答:“只要公主心里有某就好。”
心里有他?
尽管看过不少话本子,但亲耳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这话,李星禾还是觉得古怪的紧。
她心里才不会有旁人,她心里就只有她自己。
直起上半身,与他拉开了些距离,转移话题道:“那个姓崔的都教了你些什么,怎么突然变得肉麻起来。”
“没什么。”察觉自己情动失语,贺兰瑾红着脸低下头去。
李星禾没打算深究那侍君说了什么,只好心提醒他:“那人是二公主府上的,好像还挺受宠,但他的鬼话,你听听就算了,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为何?”
“我与二公主一向不和,互相连府门都不会登,她的人想必也不会在你面前说什么正经话。”提起讨厌的人,少女的表情都变得嫌弃。
“某知道了。”贺兰瑾温顺应答,心中却是千思百绪纠缠到一起,更不知该如何抉择了。
“你别不高兴了,笑一笑嘛。”
哭丧着脸都不好看了。
李星禾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嘴边的笑窝,忽然想到什么,开心道,“我给你买了点心,你快来尝尝好不好吃。”
说着便站起来,又拉他起身。
贺兰瑾拍拍自己跪皱的下摆,又替她抚顺了裙子,二人才一前一后走出了前厅。
走在前头的小姑娘脚步轻快,一步一踮脚,牵着他的手像是握着风筝线,贺兰瑾有些好奇,如果自己松手,公主会不会像鸟儿一样展翅高飞。
他静静的注视着少女,心中回想着崔时的眼神,还有……这几日来,公主待他的点点滴滴。
一时的好意算不得什么,他看重的是公主一次又一次坚定的选择了他,结下婚约也好,救他入府也好,在下人面前全他名分,甚至为了维护他,对大皇子说出那样一番话。
公主心里有他,他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
贺兰瑾默默收紧了手掌,忽然不想让手中的小凤凰飞走。
怕她摔跤,怕她跟人起争执,更怕她懂得太多,生出纳侍君的心思……不如就这样牵着手,待在他身边,如此最好。
想到这里,他淡笑着轻吐一口气,终于明白了自己该如何抉择。
藏在手心的纸条已经被捏成了不到指甲盖大小的纸团,贺兰瑾不动声色地将纸团放进口中,嚼了两下,吞了下去。
——
午夜时分。
夜深人静,一辆马车轻缓的驶进巷子,停在了公主府的西墙外。
主院中,窗外的冷风停了,凝结在屋檐下的冰柱折射着清冷的月辉。
白日里融化的雪在夜里又凝结起来,踩上去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一步,两步……
李星禾夜里睡的浅,照进屋里的朦胧月光叫她睡得不安稳,迷糊着睁开了眼睛。
蜷缩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正打算蒙上头接着睡,偶然听见外头有脚步声。起先她还疑惑芷蓝大半夜的在外头做什么,下一刻就反应过来,这么重的脚步声,不是女子的!
她瞬间回想起了儿时那个最平常不过的深夜。
那夜,边疆告急的战报快马加鞭送进京城,父亲母亲连夜收拾铠甲兵器,调集兵马,准备赶往战场。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走过,她从熟睡中被吵醒,半梦半醒中只听到几句模糊的对话。
“不带上禾儿?”
“战况紧急,带上她只会拖慢行军。”
“那……我再去抱抱她。”
“打完这仗,有的是团聚的时候。”男人的声音沉重而压抑,“快走吧,战事耽误不得。”
没有半刻停留,两道声音逐渐远去。
别走……
李星禾颤抖着爬起身,外衣都来不及披就摸下床去,踉跄着跑向门边,打开房门,迎面一阵冷气袭来,将她从迷蒙中冻醒过来。
外面哪有父亲母亲的身影,只有一道身着素白衣裳的高挑身影站在雪地中,仰头望着明月。
月光是那样冷,笼罩着他的身躯,像是漫天银河的星辉尽数倾落在他一人身上。
望着他的身影一步一踱,似乎要随着月光离她远去,李星禾忽然感到心里泛起一股酸楚,哽咽着嗓子大喊,“不许走!”
不许再抛下她一个人。
贺兰瑾听到声音,回过身来,就见小姑娘赤着脚踩在雪地上向他跑来,猛的扑进他怀中,张开手臂,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