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兰翘起白美的手指,将发丝抿到耳后,轻笑着又清声唱道:“男子欲作健,结伴不须多…咦…”宛若兰摘下掩头的布袍,面前金色的原野映亮了她艳丽的面孔,明净的美目中泛动着惊讶和喜悦的光泽。
脚下是一望无际的黄色花朵,花瓣纤长柔美,中间长长的花蕊像丝一般柔顺,在风中轻轻摇曳,闪动着太阳明亮的光泽。这不是一朵两朵,而是无数黄色的花瓣汇集成一片海洋,潮水般漫漫越过山丘和河流,一直延伸到视野无法达到的天地尽头。
“怎么会有这么多黄花?”宛若兰简直觉得喘不过气来。她认得这些黄花,这曾经是帝都贵族盘中的美味佳肴。没想到它们在草原上盛开时会这么美,又这么多。多得超乎了她的想象。
“这些草么?”铁由毫不惊讶,在大草原中,这些黄花一开就是连绵百里。有时马跑上一天,都跑不到尽头。不过宛若兰眼中的惊喜告诉他,这个生在帝都,长在宫里的女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
铁由松开缰绳,奔驰的马匹渐渐停了下来。夕阳西下。茫茫草海中,一匹马低下头惬意地吃着多汁的草叶,不时甩动尾巴。另外两匹空鞍马,一匹昂头远眺,一匹张开又软又大的鼻孔,悠闲地嗅着黄花。
马背上,来自帝都的美艳妇人和一个出身蛮族,宛如镔铁的孩子静静偎依在一起。那妇人无论年纪、身材,都比那孩子成熟许多,足以作他的母亲。然而她却柔顺地偎在这个孩子怀中,像美貌的妾依偎着自己勇武有力的主人。
四野悄无声息,安静得仿佛一幅图卷。在他们脚下,金灿灿的黄花像无边无际的海,没有尽头地蔓延开来。
每一片花瓣都闪着明净的阳光,灿烂得如同一场绚丽的梦。…那晚他们就住在花海间。直到第二天,才走出黄花的海洋。傍晚时,他们在草原中遇到了一支熟悉的车队。
“是铁由!谁告诉了你老鬣狗的踪迹?是天上的云雀,还是草原上的骏马!”古蛮热情地抱住铁由,拍了拍他的肩膀。鸡塞关一战,他看到了铁由和他率领的左部战士是如何勇猛善战,对铁由越发喜爱和敬佩。
“你也是听到了圣主的召唤,要往草儿海去吗?”“是的。我带来了我的女奴。”“哦,腾格汗的女儿。”古蛮还记得那个女奴。
他搂住铁由的肩膀,把他推进大帐“进来吧。你和你的父亲,都是老鬣狗最尊敬的客人,老鬣狗要好好款待你!”
古蛮的大帐用三层牛皮制成,里面有工匠们刚刚镶上的金饰和珠宝,比铁什干的大帐要华丽得多,可以毫不拥挤地坐下五十位客人。
古蛮也是接到圣主的召唤就立刻动身,但他带着三百名精悍的卫士,还有数十辆满载着丝绸和铜器的大车,速度没有铁由一个人换马疾驰那么快。***
古蛮亲手舀了一勺马奶酒,递给铁由“你的礼物让圣主欢喜。他刚打败了草儿海畔蓝眼睛的黄头人,把王庭迁到那里。你送去居桓汗的头颅,是吉祥和兴旺的征兆。”
铁由喝下马奶酒,脸上有些发红,他说:“勇猛的老鬣狗也为圣主带去了丰厚的礼物。他攻破了丹华,获得了成群的牛羊和奴隶。”古蛮得意地哈哈大笑。
他抢在前部翎侯达札,后部翎侯毕郅之前,攻破丹华,为圣主奠立王庭送去一份丰盛的战利品。遗憾的是没能攻下西陲第一大城,都护府所在的月支城。古蛮设下丰盛的筵席,各种肉食和乳汁流水般送来。
他手下最有名的几位勇士来到帐内,盘膝坐在毡毯上,与客人一起大声欢笑。魁朔左部的铁氏是草原上最传奇的家族,几乎每一代流着铁氏热血的子孙,都会诞生一位奇迹般的英雄。
他们的首领铁什干,曾经把一支箭射进岩石,五名草原汉子都没能把箭拔出来。而这一代的英雄毫无疑问就是铁由。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像成人一样跨上马背,为圣主乌德勒汗作战,立下无数功勋。
草原人最看重有力量的勇士,每个人都传说,铁由获得了长生天的力气,虽然只有十二岁,就已经是草原上不败的英雄。
铁由平常的饮食十分粗疏,能把肉块烧好就已经是美味。有许多时候,他吃的甚至是带血的生肉。古蛮部族的饮食虽然不及西陲诸国王宫的精致,但烧得很烂,甚至还有碾碎的茶煮成的汤汁。
连宛若兰也分得了一小份。她已经许久未喝过茶,这些草原人把茶和盐巴、乳酪混和,煮成奇怪的汤,虽然味道很怪,她还是小心地喝了一些。
酒席吃到一半,古蛮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宛若兰,对铁由说道:“你的女奴还是那样美貌。她一定带给你很多乐趣。”“是的。她像一匹温驯的母马那样听话和顺从。”
古蛮大笑起来,他对身边的随从说道:“欢乐的酒筵刚刚开始,我的客人拿起酒樽,却没有歌声陪伴,会埋怨我这主人怠慢。去!把最美丽的女奴带来,让她们为客人敬酒!”
片刻后,十余名女奴鱼贯进入大帐。与草原上的女奴不同,她们没有辫发,而是挽着丹华女子特有的发髻,乌云般的秀发挽成一握,像孔雀美丽的尾翎一样耸在脑后,上面簪满珠玉。
这些女奴是从数以万计的丹华女子中挑选出的美貌少女,每一个都像花朵般鲜嫩。六名女奴走到勇士们身前,伏在地上,等主人点头之后,才在他们旁边跪坐下来。
另外四名女奴则跪在大帐一角,拿起琵琶、胡琴和精致的小鼓。只有铁由和古蛮身边没有人陪侍。来自丹华王宫的乐曲,在草原的皮帐中响起。那些草原汉子拥着美貌的女奴,欢饮作乐。
只有通晓音律的宛若兰,才能听出那貌似欢乐的曲声中,潜藏的酸楚和哀怨。忽然,一个古怪而又难听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流淌的马奶酒,可以盛满湖泊,堆起的牛羊肉,可以高过山峰。古蛮翎侯的筵席,醉倒了一万一千名好汉。让客人开心的小丑啊,也牵来了他管理的奴隶,要在筵席上讨口酒喝。”
一个侏儒怪模怪样地唱着歌走进大帐。他身高不到三尺,比铁由还矮得多,不到正常男子的腰部,头发用一块黑色的马皮包着,上面戴着几只铃铛。
他面貌古怪丑陋,眼睛和额头极小,却有着硕大的鼻子和嘴巴,圆球一样的鼻头涂成红色,穿着一条镶满羽毛的羊皮袍,看上去滑稽可笑。
铁什干的部族从来不豢养小丑,连受草原人欢迎的吟游者也不怎么召唤。铁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奇怪的侏儒,不禁像孩子一样笑出声来。古蛮大为高兴“桑切小丑,你的女奴呢?”
侏儒趴在地上,像蛤蟆一样给主人磕了个头,然后爬起来“她在这里。”侏儒拉起一根绳子,像拔河一样吃力地拽动。
随着绳子的扯动,一个女子被牵进帐内。她同样梳着孔雀般乌亮的发髻,只是更加华丽,鬓侧多了两对翠绿的羽毛,白净的额头上悬着一串圆润的明珠。
那女子比宛若兰年纪略轻,鼻梁挺直,眼睛又深又大,睫毛弯长,容貌姣丽,是典型的西陲美女。见到她的面孔,宛若兰情不自禁地坐直身子,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她认得那两对翠羽。
那是西陲一种很罕见的翠鸟翎毛,只有王族才能够佩戴。而这个女子,她曾在都护府招待西陲诸王的宴会上见过。
她听说,古蛮翎侯攻破丹华时,丹华王已经先把自己的妻子丹馨和儿女送到月支城。她一直以为,这位丹华的王后比自己幸运,虽然失去了丈夫,却没有成为野蛮人的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