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羽还随着叶媪疗伤,自己怎么好对叶媪的亲妹妹下手?话说回来,纵然自己放过慈音,慈音若知道死丫头就是岳鸟人的女儿,又怎么会放过她?…说到底只有一句话:岳鸟人,你的仇家实在太多了啊。
***香竹寺,观音堂。慈音拿着钱袋进来,正要打开,一条黑白相间的细长物体忽然伸来,像豹足一样轻捷地踏住那只淡黄的丝囊。轻风拂过,白色纱帷飘荡起来,露出纱帷后一个俊俏的身影。
静善一手挽着佛珠,俏生生地立在柱旁,一条修长豹尾弯成弧形,从她的身后一直延伸到慈音手边,长及丈许,黑白交错的豹纹在柔美中蕴藏着野兽凶猛的力度。
慈音叹了口气,松开钱袋。静善露出一丝不屑的目光,豹尾一卷,把钱袋收回去,冷冷道:果然是贼性不改,这时候还想着骗人钱财。
慈音淡淡道:小师太还是年轻,哪里知道世间的父子可以成仇,夫妻可以反目,师徒可以冰火不容,亲如手足也可以你死我活。唯一靠得住的就是这些钱铢,至少它们不会背后给你一刀。
静善冷笑道:你骗了那么多钱,难道能救你一命吗?慈音道:如果不是我拿钱买命,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凝在空中的豹尾突然挑起,像鞭子一样朝慈音抽去。慈音拂尘一旋,白色的细丝旋转着散开,吐出一朵淡红的荷花花蕾。娇艳的花瓣层层绽开,露出里面金黄的花蕊和碧绿莲蓬。
虽然是真气凝成却维妙维肖,犹如实物。接着她一声清吟,犹如玉石琵琶被一双纤纤玉手拨动,让人禁不住沉醉在优美的旋律中。
静善眼中闪过一抹妖异光泽,接着红唇轻动,咄的一声轻喝,慈音的清吟随即断绝。那条黑白相间的豹尾从荷影中穿过,将那朵荷花击得粉碎,然后重重抽在慈音胸前。慈音的护体真气轻易被豹尾破开,身躯如落叶般的飘飞出去,跌倒在地。
她抚着胸,唇角涌出一股鲜红血迹。静善的豹尾在身后昂起,她穿着白色僧衣,两条修长美腿交错着款款走来,然后一脚踏住慈音的胸口,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你想不到他会给你留下一个禁制,而且还泄露出来了吧?慈音脸色苍白,唇旁殷红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静善俏脸一板,寒声道:你在香竹寺已经住了一个月,十天之内再不把玄水玉交出来,我便剥了你的皮!说着她豹尾一挑,扯开慈音的衣袖,从里面挑出一颗佛珠握在手中,转身离开。
慈音望着静善的背影,苍白面孔逐渐变得冰冷,刹那间,她看似寻常的面孔就像拂去尘埃的花间精灵,流露出与平常截然不同的冷艳风华。
敖润光着膀子提了桶凉水,嗷嗷叫着兜头浇下。虽然不是滴水成冰的酷寒天气,但进出都要穿着重裘,那桶水也和冰水差不多。敖润这个凉水澡洗得惊天动地,让冯源抱着皮袄在一旁看得直咧嘴。
我说队长,洗个澡用得着这么鬼叫吗?痛快!痛快啊!敖润拿着钢针般的猪鬃刷子在身上刷着,对冯大法的讥讽理都不理。
他的胸前长着半寸长的护胸毛,像毯子一样纠结成一片,身上肌肉块块隆起,单论身板,三个冯源捆起来也及不上他。
敖润昨晚一夜没睡,和鹏翼社的人马一起把金铢装船后运往荆溪,这会儿刚回来。他拿着鬃刷把自己浑身刷得发红,然后又嗷嗷叫着浇了一桶凉水,接着把衣服拧干,披在肩上,大摇大摆地回房间,一边叫道:冯大法!
给哥哥生堆火!哥哥要烘衣服!冯源一口回绝:程头儿吩咐了,今天让我养精蓄锐。队长你要用火,我到灶上给你拿。木柴一股烟火味儿,哪儿有你烘出来的干净?
敖润道:我跟你说,你们平山宗的火法烘衣服最合适…我呸!我先把你的裤衩都烧了!让你太冬天光着屁股套皮袄!程宗扬一边听着两人在外面斗口,一边拿着笔杆在库房写着辞行的书信。
来筠州的半个月接连出了王团练和慈音这两桩意外,虽然暂时没有造成危害,但对自己的粮食生意深具威胁。
不过在解决这两桩麻烦之前,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俞子元坐在他对面,同样一夜未睡,这会儿看起来却精神奕奕。
库房所有的金铢已经转移到荆溪县衙,按照计划,今晚之后,除了祁远在城中的粮铺应付门面,吴三桂、易彪、林清浦、冯源,连同俞子元从鹏翼社带来的几名兄弟都会转移过去。
敖润则和程宗扬同行…毕竟自己来筠州是雪隼佣兵团牵的线,冯源既然留下来,至少敖老大要回去向石之隼覆命。公子要回江州?程宗扬拿起信纸吹干墨迹,笑道:这叫制造不在场证据。
程宗扬无意久留,今天粮铺挂出每石六百铜铢的收购价,铺面的粮食收购量显著减少,一般人家已经开始惜售观望。相反的,来自同行的交易量大增。
宏升粮铺大量出货,日昌行的周老板甚至把库存全部搬空,从程记粮铺的这位少东家身上狠狠赚了一笔。
周边州县的粮商不肯让筠州这两间粮行吃独食,连日来,祁远已经陆续谈定十几笔生意,少的数千石,多的上万石。按这样的规模,一个月内自己手中的存粮就能突破二十万石。时间正好。
秦桧文质彬彬、儒雅风流,既出口成章又写得一笔好字,轻易博得箱州官府那些文官的好感,言谈间将他们无意透露的只言片语拼凑起来,没费多少力气就把宋军的后勤供应摸得一清二楚。
随着年节结束,各地民夫陆续抵达,明天就是正月十一,筠州常平仓存粮将从,明天开始启运,以支应烈山前线。从箱州到最前方的金明寨,运粮队伍需要六到八天。据秦桧打探的消息,宋军的存粮最多只能支持八天左右。
周铭业等人猜得不错,自己确实在筹划着操弄粮价。不过那些商人只想到官府会调用常平仓平抑粮价,让自己这个不懂规矩的外来商人血本无归,却无论如何难以想到,自己操弄粮价的手法是直接烧掉箱州的常平仓,让他们无粮可调!
筠州常平仓的数十万石存粮一旦被毁,前线的宋军立刻陷入无粮可用的困境,负责后勤供应的官员只能以最快速度调集粮草。周边州府的常平仓一旦告罄,粮价将一飞冲天。
在关系到胜败生死的紧要关头,王团练的威胁、慈音的出现,都成为可有可无的插曲。秦桧来筠州的头一天就把常平仓的建筑图弄到手,这些天去常平仓闲逛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有死奸臣负责放火,可以提前庆祝箱州常平仓的末日。
至于程宗扬自己必须赶在筠州常平仓被毁的消息传到宋军大营之前,回到江州和孟老大、小狐狸一起面对宋军可能采取的激烈攻势。草民程宗扬,见过滕大尹。程宗扬来之前,原本想着见到官就叫声大人。
秦桧一听,赶紧交代这位不懂礼节的家主,无论汉晋还是唐宋,大人都是儿子对亲爹的称呼,千万不能乱用,家主恐怕以前就常被人笑话。
对于滕甫来说,直接的就称知州,文雅的称大尹,以滕甫担任过御史传承,自请外放做州官的身份,叫声州牧也不为过。滕甫点了点头。坐。程宗扬没想到滕甫会亲自接见他。
滕甫是一州之主、文官首领,自己只是个外来商人,能递一份书信进去已经不错了,可滕甫看过信便让人召他在花厅见面。滕甫敲了敲信笺。字写得不错。程宗扬笑道:不敢掠美,是秦会之的手笔。
会之是个人才,不但写得一笔好字,经义也是极精的,处事又干练。如此人物却做了商贾…滕甫摇了摇头,野有遗材,宰相之失啊。当着自己的面夸自己的手下,这墙角挖得太直接了,程宗扬只好来个笑而不言。不过论起仁厚,滕甫话风一转,会之却是不及你了。
大尹谬赞了。你信上说粮价高昂、本金不足,准备还乡再携来钱款?是。在下初来箱州,粮价每石不过三百铜铢,如今已经涨了一倍。铺中虽然尚可支撑,不免捉襟见肘,恐怕有负大尹所托,才要回乡一趟。
滕甫叹道:也是老夫强人所难。你既然是做粮食生意的,依你之见,粮价是否还会再涨下去?程宗扬明白过来,滕甫肯接见自己是因为担心粮价。
毕竟他是一州的父母官,粮食高涨关系到州中的民生,不容他不关心。粮价高低,在下不敢妄言,不过如今粮价高涨,根子还是在于去年的秋粮欠收。
在青黄不接的时节一有风吹草动,粮价立即高涨。秋粮欠收是因为贾师宪推行方田均税法,风吹草动是贾师宪擅自兴兵,人心动荡。
贾师宪身居高位,如此倒行逆施实是误国之辈!滕甫心里怒气难平,面上却不肯露出来,只点了点头。程宗扬继续道:大尹心怀黎民,数次暗访粥棚,又兴建粮仓供应饥民。
在下虽是商贾,但仁义之道,匹夫有责。好,好!滕甫赞许几声,问道:听说你的粮铺在今日收购粮食的价格,已经是每石六百铜铢?
程宗扬按着编好的说词道:在下是外来商人,每日施粥用粮极多,除了提价收粮,没有别的门路。但在下与大尹有约在先,粥棚要一直常设下去,直到所有民夫还乡。市面粮价四百铜铢,我便用五百铜铢收。
市面五百铜铢,我便拿六百铜铢收。为保证外来的民夫和城中的饥民有口饭吃,在下即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程宗扬这番话只能骗鬼,他与秦桧对滕甫的看法一致,这位知州虽然品行高致、学识精深,但对经济一无所知。
换成其他商贾立刻便猜到程宗扬挑动粮价上涨是不怀好意,但滕甫是行事方正的君子,正是君子欺之以方。
粮价上涨,不得不高价收粮…这也是因为程宗扬有施粥的先手,换成另外一家带头涨价,滕甫肯定会起疑,但程宗扬说出来只会让滕甫大为感动:程记粮铺只收不卖,收来的粮食都施粥,维持地方稳定,又从哪里赚钱去?
滕甫感叹良久。只是亏了你了。程宗扬笑道:施粥再久也有个了结的时候。在下在筠州的生意却是打算常做的。不瞒大尹,那天在城外许诺粥棚一直设下去,实是在下一时冲动,事后也有些后悔。只是没想到大尹微服亲至,又建了粮仓给在下使用。
能让大尹青眼有加,在下花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纵然有些肉痛也硬着头皮做了。滕甫大笑道:老夫青眼,怎抵得了你万贯家财?滕大尹名满天下,能得大尹垂青何止千金?
既然你如此义举,老夫也不能让你白做。滕甫道:便将你施粥用的粮食折成钱铢,老夫亲写箭子为你捐个员外郎的官职。虽然是虚职也算有个身份,往后见着官员,至少不必跪拜。捐官?
员外?程宗扬嘴角抽搐一下,想象自己戴着方帽、挺着肥胖的大肚子,走路一摇三晃,被街坊尊称一声程员外的可憎模样。…大尹,不合适吧?滕甫道:朝中文恬武嬉,斗虫玩物之徒尚居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