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养足精神才能干。趁现在我先睡会儿,夜里你再来叫我吧。脚步声直到贴近耳边,卓云君才听到。
她勉强抬起眼,看到那妇人一张涂满白粉的脸像面具一样惨白。那妇人把油灯忘在案上,见灯油燃尽不禁心痛,念叨半晌才添了油,点上灯。为着省油,她把灯草又去了一根,本来就微弱的灯光越发黯淡。
那妇人举着油灯,朝卓云君的脸上照了照,然后啐了一口∶下流的淫贱材儿,竟然还知道哭!卓云君手脚都被缚着,脸上的泪痕也无法擦拭。被这个粗鄙的乡野村妇看到自己流泪,不禁羞愤难当。
卓云君吸了口气∶你究竟想做什么?做什么?老娘花了四个银铢买你来,当然是要你挣钱的!妇人叉着腰骂道∶左右不过是肚子下面三寸贱肉,有什么金贵的!
你若想明白了,前面就是木榻,只要往榻上一躺、撇开腿,让那些汉子趴在你肚子上,在你贱肉里拱上几拱便是了。嫖一次十个铜铢便拿到手里,去哪儿找这么轻省的挣钱手段?
卓云君心头冰凉。自己在太乙真宗锦衣玉食,单是一只袜子就超过这价钱百倍。十个铜铢一次,只有最下等那些土娼窠里的丐妇才会这样廉价。卓云君又羞又怒,声音也颤抖起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宁肯饿死,也不会为你挣一文钱!你这个下流胚子!做过道姑就金贵了?还不是千人骑万人压的烂婊子!
妇人也不和她废话,抄起门闩又是一通劈头盖脸的痛打。卓云君痛饿交加,那妇人又专打她小腿正面最痛的地方,门闩落下,小腿的骨骼彷佛折成两段,骨髓都迸溅出来。
卓云君禁不住发出一声惨叫。那妇人听到惨叫,下手越发厉害。卓云君毫无抵抗能力,被打得满地乱滚。
她本来一直死死承受,这时叫开声便再也忍不住,在妇人粗鲁地殴打下痛叫连连,最后又一次昏死过去。院中,昏黄的阳光照在墙头,正是薄暮时分。一道挂着厚毡的房门推开,那妇人拿着油灯从房内出来,抬手扑灭。
程宗扬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摸着下巴∶这就是你的手段?我还以为多高明呢,原来就是往死里打,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打就打吧,还用门闩,你换条鞭子也多少有点品味不是?
那妇人吐了吐舌头,露出与她粗鄙装束绝不相称的娇俏笑容。她放下油灯,摘下嘴旁的黑痣,然后洗去脸上厚厚的脂粉。你才不懂呢。
小紫一边洗去脂粉,露出一张宝石般精致的面孔,一边说道∶像她这种女人,武功高,身份又显赫,一向颐指气使,心高气傲惯了,你把她当成个了不得的人物,认真严刑拷打,她真当自己是个宝,越打越傲。
用门闩打,她才知道自己是窑子里的妓女,不是什么高贵的人物。程宗扬瞧瞧那根闩闩。也不是铁的。她怎么连这个都受不了?叫的我都听不下去了。你不会是真下毒手了吧?
小紫把指上的水迹弹到程宗扬脸上,笑吟吟道∶程头儿心痛了呢。我是怕你真把她打死。给她点教训就行了,你把她打个半残,我对王真人没办法交代。小紫撇了撇嘴∶人家根本就没用力。
你放心,她身上好端端的,连伤痕都没有。那她怎么叫这么惨?小紫眨了眨眼。是她太没用啦。程宗扬哼了一声∶你若不眨眼,说不定我就信了。说吧,你这死丫头又使什么花招了?小紫笑道∶我不过是趁她昏迷的时候给她扎了几针,让她对痛楚感觉更清楚些。
这个女人好厉害呢,痛晕两次,捱到今天才叫出来。真不知道小紫在鬼王峒跟殇侯都学了些什么东西,花招层出不穷。前天抓住卓云君,她用两根细针拧成弯钩形状,钉在卓云君颈脊部位,制住她的功力。
以卓云君的修为,真元也无法动用分毫,以为自己武功尽失。接着又刺激她的痛觉神经,使她痛觉倍增。落在小紫手里,只能说卓云君上辈子欠她太多了。
程宗扬道∶你把我的被褥都用了,让我怎么睡?小紫摸了摸程宗扬的脸颊,细嫩的手指像软玉一样光滑,娇声道∶主人可以和小紫睡一张床嘛…程宗扬被她摸得心头一荡,好在灵台还留有一点清明,立即道∶免了。
小紫满眼失望地收回手∶人家等主人好久了呢。程宗扬戒备地说∶你是等我死吧?小紫吐了吐舌头∶主人要死了,小紫给主人陪葬好不好?你是整我有瘾吧?死了都不肯放过我?程头儿,你好无聊哦,一点情趣都没有…
房舍位于宅院东北,紧邻着花园,旁边便是院角的小楼。由于没有人住,房舍只在搬来时清扫了一遍,没有重新粉刷。这时房舍门窗都用被褥遮盖着,无论外面风和日丽还是月上柳梢,室内都一片黑暗。
卓云君以为时间已经过去数日,其实她被囚禁在这里仅仅两天半。小紫算好时间,每六个时辰去一趟,让她误以为已经过去一天。
卓云君真元被制,视力、听觉以及忍耐力、自制力都大幅减退,抵抗力连常人都有所不如。小紫用厚粉敷面,又故意把灯光调得极暗,再改变声音,卓云君面对面竟然没认出她是那个与自己交过手的少女。
别忘了,七天时间,你现在只剩下四天半了。小紫笑吟吟道∶她现在已经捱不住叫起痛来,再饿她一天,到第四天她就会乖乖吃饭。到第六天,我能让她对我叫妈妈。
程宗扬关切地说∶生这么大个女儿,可辛苦你了。小紫啐了一口,然后侧过耳朵∶那个姓萧的来了。程宗扬道∶你也出去见见他吧。
他这几天没见你,我看他牵肠挂肚的,一趟一趟往这儿跑,别落下什么病了。小紫翻了个白眼∶我才不见他。哼,他和谢艺一样,一点都不安好心。得了吧,这世上坏心眼儿最多的就是你!
还有脸说别人。萧遥逸一见面,还没开口就是一愣∶程兄你…程宗扬看了看自己身上∶怎么了?
萧遥逸指了指脸颊,程宗扬一摸,脸上竟然多了一个大黑痣。程宗扬哭笑不得,那死丫头真够狡猾的,一不留神就着了她的道。她刚才摸自己脸,多半就是故意把黑痣贴到自己脸上。
程宗扬揭下那颗假痣,笑道∶怎么样?够醒目吧。既然是入宫,当然要化妆。程兄心思细密。萧遥逸歉然道∶不过今晚是不行了,我特来向程兄道歉,孟大哥已经抵达,我要去接他。程宗扬道∶孟老大来建康,不会是专门来见我的吧?
当然不是。萧遥逸道∶孟老大这趟半年前就定好的,本来说明天到,因为艺哥的事才赶在今晚。
程宗扬见萧遥逸神情又黯淡下去,便岔开话题∶孟老大来建康有什么事,竟然半年前就定好了?萧遥逸抹了抹鼻子,勉强笑道∶云家的舰队回来了。明天云府大邀宾朋,孟老大是座上宾,当然要来。
云家和你们星月湖还有关系?程宗扬觉得奇怪。云苍峰与谢艺素不相识,甚至连萧遥逸的身份也不清楚,可云家请客却邀来孟非卿,难道他们早有关联?萧遥逸一怔,怎么会?
接着他明白过来,笑道∶孟大哥是鹏翼商号的大东家,手里的车马行和船行生意一直做到长安,云家请客,当然要给孟老板这个面子。程宗扬这才明白,岳帅死后,星月湖的人隐身市井,都换了其他身份。
难为他们保密这么好,连手眼通天的云苍峰也不知底细。萧遥逸忽然笑道∶程兄可听说一桩趣事?前日云氏商会的马队返回建康,不知道哪个家伙吃了熊心豹胆,竟然在江上调戏云家大小姐。程宗扬讶道∶竟然还有这种事?可惜我那天还在清远,错过这场热闹。
可惜可惜。萧遥逸笑道∶云大小姐十五岁就跟着船队出海,这一趟还是她亲自带队,她可是建康城里响当当的女中豪杰。那人也不知什么来历,竟敢调戏,结果被云大小姐痛打一顿,丢到江里。
程宗扬干笑道∶那人可真是不长眼啊。哈哈。两人笑谈几句,萧遥逸道∶程兄和云家三爷关系不错,明天的帖子少不了你一份。
等散了宴,我带程兄去见孟大哥。程宗扬一听头就大了,云家的帖子自己早就收到,却不知道是因为云家船队返航请客。
这会儿一听,明天筵席上肯定少不了那位云大小姐,自己堂而皇之的登门赴筵,如果在席中被云大小姐认出来,那脸可是在六朝都丢遍了。
这会儿当着萧遥逸的面,程宗扬连借口都找不到,只好硬着头皮堆起笑容∶好说好说。云家在建康城南临近秦淮河的延属巷,略显古旧的宅院占据整条巷子,宅后便是码头。
那些泛海巨舰无法进入秦淮河,都泊在江口,早有舟楫从舰上卸下贵重的货物,直接运进云家。云苍峰亲自在大门前招呼客人。他穿了一身靛青色的长袍,腰侧又悬了一块翠绿的玉佩。
至于是不是龙睛玉,程宗扬就看不出来了。程宗扬刚入巷子,云苍峰便远远迎了过来∶程小哥,姗姗来迟啊。
云宅门前宾客如云,巷内车马排出两里多路,见云苍峰对这个年轻人如此亲切,那些客人都暗自奇怪,不知道这是哪位巨商的亲属。程宗扬跳下马,笑道∶云老哥,恭喜发财。云苍峰挽住程宗扬的手,连声道∶托福托福,程小哥快请!
程宗扬知道这是云苍峰在众人面前给自己面子,能得到云三爷的认可,将来自己的商号在建康便有了立足之地。
云苍峰拉着程宗扬,一边招呼道∶秦兄、吴兄,请!程宗扬对秦桧和吴三桂多少有些戒心,平常很少带他们出门办事。
但这一趟情况特殊,如果真被云丹琉认出来,在席间大打出手,自己身边多两个高手,逃起来也安全些。云老哥好生保密,如果不是小侯爷说起,我还不知道是老哥家里的船队回来了。
云苍峰一边走一边向宾客们打招呼,一边低笑道∶这点小事,何必让你分心呢。不小了吧,十二艘大海船,这次云老哥肯定能赚个盆满钵满。云苍峰笑着提高声音∶程小哥若是有意,不妨也凑了船只出海。
就怕这几条海船,小哥不放在眼里,此言一出,果然就有人过来寒暄,云三爷,恭喜恭喜。王大掌柜客气。云三爷发财,就是咱们建康人发财。我们这些小号都指着云家过活,云家生意越大,咱们赚得越多。这本帐我老王可算得清楚。王掌柜说笑几句,然后道∶这位公子倒有些眼生…云苍峰拉起程宗扬的手∶这是程家的少主人。
程家一向在南方做生意,虽然在建康名头不响,身家却是不凡。云苍峰有意借这个机会替程宗扬在建康扬名,他一片好意,但怎知程宗扬心里有鬼,这趟来只求越低调越好。
眼看过来寒暄的宾客越来越多,程宗扬脸上堆笑,暗中却扯了云苍峰的袖子。云苍峰心下会意,谈笑几句便领着程宗扬进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