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虎吸了口气,把尖枪从岩缝中拔出,迎着洪水跃去,抬枪一挑,枪锋准确地从易彪腰侧刺过,穿透他衣内的战甲,接着力贯双臂,将易彪高大的身体甩了起来。
山洪来得极快,易彪还在半空,浪头已经卷过他刚才立足的位置。那名没来得及上岸的同伴身影一晃,像根稻草般被山洪卷走。易虎本来还有机会脱身,他却大暍一声,手臂陡然伸长尺许,从水中将那名军士捞出,抛到岸上。
那军士苍白而年轻的面孔一闪而过,与云氏商会的其他护卫相比,他身材单薄了许多,人在半空,他四肢徒劳地挣扎着,想抓住什么凭藉。
山洪卷来,易虎沉腰坐马,脚下使出千斤坠,钉子一样牢牢钉在土中,挺身硬生生挨了洪峰一击,脚下没有挪动分毫。众人紧悬的心脏略微松懈一些。易彪张臂抱住那名军士,推到河岸高处。
他顾不上喘息,就返身去接应易虎。就在这时,一块半人大小的岩石夹在混浊的浪花中,从上游滚下,重重砸在易虎胸口。
那名剽悍的汉子闷哼一声,嘴角涌出一股血丝。就在众人注视中,易虎雄壮的身躯慢慢向后坐倒,随即被洪水吞没。易彪冲到岸边,奋不顾身地想要跳下去,却被吴战威拦腰死死抱住,吼道:你想死啊!
浪头打在岸上,脚下的山岩也仿佛在抖动,众人纷纷往高处躲避。水流漫过河岸,只有易彪和吴战威两个在齐膝深的水中扭打着。
良久,易彪不再挣扎,他跪在水边,虎目紧紧盯着洪水。那名被易虎舍命救上来的军士浑身都湿透了,在岸上身体发抖。山洪来得极快,去得也快。
前后不到二十分钟,汹涌的洪峰就奔往下游,只留下满是泥沙的河道。留在河道里的几匹健马走骡都被洪水卷走,其中一匹战马被冲到岸边的乱石上,浑身的骨骼都被撞碎,蜷成一团。
吴战威低声道:别看了。说不定已经冲出了二一十里。说着他咧了咧嘴,走南荒是刀口舔血的勾当,比的就是谁命大。运气不好,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他是我哥。易彪的声音像破了的风箱一样沙哑。吴战威去拍他肩膀的手僵在半空。
云苍峰微叹一声:南荒之行九死一生,但贵主人心意已决…易彪久久跪在岸边,最后他重重磕了个头,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迹,头也不回地朝岸上走去。***
朱老头逃得最快,山洪还没到,他已经钻到一处山坳里,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等山洪退去,他才伸出头,余悸未消地说道:好厉害!好厉害!
程宗扬咬牙道:死老头,知道有山洪,还带我们走山涧!天地良心啊!朱老头叫道:几天都没下雨,我怎么知道会过蛟?吴战威也有些纳闷:没下雨怎么有山洪?这是旱蛟。
祁远道:山里人把发山洪叫过蛟。下雨发的山洪叫水蛟。有时候上游下雨,河道被堵住,隔了几天才冲下来。山里人说那是蛟龙被困在山上,渴极了往山下找水,叫早蛟,比平常的水蛟更厉害。
就是!就是!朱老头连连点头。易虎和一名花苗人被山洪卷走,尸骨无存。骡马损失了五匹,相比之下,货物损失得倒不太多。此时河道被水冲过,泥泞得无法行走--见识过山洪的威力之后,也没有人再有勇气去走山涧。
朱老头一路上尽吹自己有先见之明,若不是他老人家见机的快,喊的及时,在河道里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跑。众人都心情郁郁,没人理他,倒是阿夕心直口快:若不是你,我们也不会撞上过旱蛟。朱老头涎着脸道:丫头可别乱说。
要不是我,你们能找到路吗?再说了,我老人家说话的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阿夕手指刮着脸皮:老不羞!嗨,你这丫头,当心将来嫁不出去!阿夕气得嘟起嘴。她忽然一笑,眨了眨眼睛,用蛮语甜甜称呼道:阿普,你的驴子背上是什么东西?
啥?朱老头扭过头。阿夕白白的小手一指,只见他那头瘦驴屁股上趴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驴子似乎觉得有些痒,不满地摇了摇尾巴,那蝎子受到攻击,立刻举起尾钩,狠狠钉进驴臀。
驴子嘶鸣一声,暴跳着把朱老头掀下驴背,三下两下跳进灌丛。朱老头摔得灰头上脸,一手扶着腰,带着哭腔喊道:我这腰…亲娘哎…阿夕拍着手,咯咯笑道:活该!让你乱说!
程宗扬回过头,发现谢艺正在看着自己。两人目光一触,那个男子便像春风一样和煦地笑了起来。
刚才朱老头喊的时候,我看到谢兄已经先一步上了岸,程宗扬似笑非笑地说道:莫非谢兄以前也遇到过山洪?谢艺点了点头,这些年来,我走过很多地方。山洪、雪崩、海啸…都遇到过。
我曾经在雪山顶上,见到一头死去的豹子。积雪间,它的皮毛仍像活着一样光亮,让人不敢惊动。在大海深处,我遇到过一群迁移的鲛人。他们用海底采来的明珠,来交换我们携带的鱼叉。
几乎每一次长途旅行,我都目睹过同伴的死亡。隔了一会儿,谢艺低声道:但最美的风景,水远都在最难靠近的地方。与天地间的美丽相比,我们的生命显得那么渺小。程宗扬品味着他的话,没有心情再去探究他的底细。
良久,程宗扬道:谢兄可见过这个东西?程宗扬打开背包,拿出那支遥控器。这件物品这些天自己已经看过无数遍,越看越觉得难以理解。它比普通的电视遥控器小了一半,显得更为袖珍。不知道是因为年代过于久远,还是本身就没有刻印,按键上没有任何字迹。
程宗扬只能猜测较大的一个是开关键,中间排列整齐的那些是数字键,两个长一点的,像是音量和频道控制键。这种形式的物品自己以前已经见过太多了--它和一支典型的电视遥控器在结构上完全一样。
谢艺仔细看了看,然后摇头道:没有。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失望。连谢艺都没见过,看来这个世界认识它的人真的不多。但问题是这并不是一支真正的遥控器。
它的材质很奇特,不是通常所见的工业塑料,而是一种类似金属的物体,很轻但很坚固。朱老头砸的那一下,没有在它表面留下任何划痕。
至于那两枚电池,只能说它们做得很像电池,虽然有正极和负极,但材料并非金属,而更近似于一种矿物质。这是一件仿制品。程宗扬得出结论。而这个结论比它是一件真品更让程宗扬怀疑。
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而仿制了一支在这个世界不可能使用的遥控器?唯一的解释,也许是在自己之前,已经有人穿越到这个世界。
程宗扬猜测,那位穿越的前辈大概是一位资深宅男,出于对生命中美好事物的深刻怀念,而仿制了这支遥控器作为纪念。那位穿越者的心态不足程宗扬所关心的问题。最重要的是,除此之外,他还留下了什么痕迹?
云老哥。上了年纪的人经历一般更为丰富。程宗扬攀谈道:六朝历史上,出过什么杰出的英雄人物?云苍峰牵着马徒步走着:程小哥可知道千古一帝?程宗扬试探道:是…秦始皇?
云苍峰点头道:春秋以降,是为战国。七雄纷战不已,及至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东破六国,威加海内,人称千古一帝!但要说英雄…还要数大秦的赵鹿侯!程宗扬脑中有些发晕。大秦赵鹿侯?是哪位英雄?始皇帝驾崩,天下大乱。
当时势力最为强大的,莫过西楚霸王项羽。钜鹿一战,大败秦军二十余万。楚军趁势西入函谷关,兵围咸阳。秦军百战之师土崩瓦解,围城之日,又值二世皇帝晏驾,天下都以为秦失其鹿,楚将得之,国祚覆亡在即。
云苍峰声音变得激昂起来:赵鹿侯当时只是宫中区区一个内侍,却杀伐决断,先诛权臣李斯于咸阳闹市,再拥立始皇之弟子婴为秦三世,又率敢死之士千余,夜袭楚军,在渭水之畔大败霸王项羽。
收大将韩信,复关中之地,最后大战垓下,迫使霸王乌江自刎。以一人之力,挽狂澜,存社稷,可谓英雄!这段诡异的历史听得程宗扬目瞪口呆。他敢发誓,自己学过的历史上绝对没有这段狗屁倒灶的内容。
难怪自己在王哲军中会看到秦军的身影,原来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中,秦国并没有灭亡。而秦国之所以没有灭亡,是因为秦始皇死后,秦国又出了个赵鹿侯,带领秦军绝地反击,不但保全秦国,还逼得楚霸王自杀。
问题是,这个赵鹿侯是怎么蹦出来的?鹿侯非但战功显赫,文治更为出众。他以法家为宗,车同轨,书同文,行郡县之制,遗泽一至于今。云苍峰道:秦三世以鹿侯功高,拜其为王,鹿侯推辞不就,只拈鹿为号,请封鹿侯,随即退居终南山。
至今秦国仍将其牌位供奉于宗庙之中,累代祭袒不绝。说起古时贤达的风节,云苍峰慨叹不已。程宗扬表情却像打电动时遇到电脑作弊一样不可思议。
这个赵鹿侯竟然把秦始皇的功劳都据为己有,什么书同文,车同轨…脸皮厚到这个地步,也太过分了吧?
程宗扬费力地清了清嗓子:云老哥,你说的赵鹿侯…他叫什么名字?鹿侯乃赵国世族子弟,弃家人秦,三十岁之前籍籍无名,至此一鸣惊人。鹿侯遂以赵为氏,单名讳高。
赵高…我就知道是那个死太监!程宗扬在心里骂道:就是你们这些不讲道德的穿越者,把正经历史搞得乱七八糟,让我想作弊都没有机会。
逼死霸王…你怎么不去抢了虞姬呢?哦,他穿越成了太监…程宗扬打了个寒噤。当初带着情趣内衣穿越,他认为自己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更倒霉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对云苍峰击节赞叹的这位大英雄生出一丝同情。这位前辈能咬牙坚持下来,还真是挺不容易…既然这样,程宗扬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会有汉呢?云苍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程小哥不知道汉高祖?
是斩白蛇起家的刘邦吗?不错。汉高祖刘邦本是霸王麾下,入汉中被封为汉王,赵鹿侯击破楚军,唯有高祖一军独全。霸王乌江败亡,高祖遂以汉为号,率军暗渡陈仓。赵鹿侯闻讯,挥师回援。
秦军转战千里,汉军以逸待劳,本来负多胜少,但赵鹿侯慧眼识英才,从霸王弃将中提拔出大将韩信,一连数战,汉军竟然没占到半点便宜。
两军相峙数月,最后赵鹿侯在鸿门设宴,邀高祖赴会。云苍峰脸上露出笑容,抚掌道:这一场鸿门宴可谓是千古绝唱。
高祖仅带谋士张良一人赴会,赵鹿侯于屏风后暗伏刀斧手,以掷杯为号,谋刺高祖,并且严令军中戒备,不许一人逃脱。
程宗扬暗道,那个穿越的赵鹿侯肯定是读过鸿门宴,决心在他创造的历史中完成项羽未能完成的事业--干掉刘邦。赵鹿侯吸取了项羽失败的教训,还抢在刘邦之前收服了韩信,难道刘邦还有机会逃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