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师长吩咐,十余名太乙真宗弟子已经各自擎出长剑,分别占据方位,隐隐成围攻之势。兽蛮武士巨大的鼻翼翕张着,恶恨恨盯着面前可憎的人类。
那男子握住腰间的剑柄,凌厉的杀气陡然发出,还未出手便令人为之气夺。卓姓美妇赤手施出烈火的一刻,那些兽蛮勇士已经知道自己走到生命尽头。古格尔!一名兽蛮人发出乞求地吼声。
古格尔!所有残存的兽蛮武士都在呼喊。古格尔目光从同族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宽阔的胸膛猛然隆起,从胸腔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吼声,他雄壮的骨骼发出一阵刺耳的格格声,肌肉扭曲着膨胀起来,撑碎了身上的兽皮,虯曲的长发化为浓密的鬃毛,手指生出锋利的尖爪,肩部张开,就在众人面前,化为一头雄狮。
古格尔一抖鬃毛,四肢撑住地面,猛然跃起,怒吼着从两名太乙真宗弟子之间闯出。那两名弟子旋转着朝两边倒下,胸腹间露出一道血肉模糊的爪痕。
气宇轩昂的男子一拍剑鞘,长剑脱鞘而出,带着一股狂飙卷向场中的兽蛮武士。其余的弟子也各自挺剑上前,展开攻势。
一个大活人突然变成野兽,比魔术更精彩,程宗扬正看得目瞪口呆,最初开口那位长者含笑朝他点了点头,你很好。不错不错。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位多半和那些兽蛮人一样,只看到自己奋不顾身挡在那个叫霜儿的女骑手身前,甚至还被击飞的一幕。这是一个误会,但程宗扬并不打算解释。
女骑手脸上的羞怒一闪而过,总是女孩家害羞,没有揭穿他当时的嘴脸。此时那些太乙真宗的弟子已经迎上去,与兽蛮人战成一团。
他们身法快捷,剑光如雪,还不时有形形色色的法术配合。尤其是那名长须男子,他手中的长剑光芒流转不定,招式迅捷如风,转眼就有两名半兽人溅血扑地。
鲜血飞溅的同时,程宗扬头侧又是一痛。这会儿他已经有了经验,只要头一痛,多半就是有人死了。果然,一名兽蛮武士已经被利剑穿透心脏。程宗扬索性坐下来,闭上眼心里默默数着。
一、二、三、四…一共痛了十七次。除了十二名半兽人,还有五名太乙真宗的弟子丧生。剩余的兽蛮武士没有一人逃生,他们在绝对的劣势下拚死血战,最终被全部歼灭。看着那些兽蛮武士轰然倒地的巨大身影,程宗扬一边头痛欲裂,一边又隐隐地心生戚然。这些兽蛮人明知取胜无望,却没有一个人退却。
也许,他们也是为了在这片草原上生存,才与人类生死相搏吧。一名太乙真宗弟子检查过场中屍首,然后向那名头戴玉冠的长须老者躬身施礼道:禀教御,所有兽蛮人均已歼灭。
我方五人殉身。弟子已命人收取骨骸,携带回乡。长须老者叹息道:之峰,尔仍不悟么?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其死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人生百年,随大化而俱往,生时安生,死时安死,葬之北野即可,何苦迁播?
太乙真宗弟子凛然道:弟子知道了。那名老者回过首来,朝程宗扬拱了拱手,太乙真宗蔺采泉,不知阁下尊姓大名?程,程宗扬。程宗扬捧着头,勉强站了起来。身体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从里向外膨胀起来,让他感觉很难受。
小兄弟是一个人吗?想到段强,程宗扬心头不禁抽动了一下,还有一个同伴。不过被半兽人杀死了。
半兽人?哦,小兄弟是指这些兽蛮人吧?蔺采泉说完,上下打量着他,忽然间目露讶色。一队秦军轻骑越过山丘,看到负伤的女骑手,立刻围拥过来。
月霜小姐,师帅有令,请即刻回营。月双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教内的蔺、商、夙、卓四位教御都来了,你们赶快回去禀报。
我和教御们一同回去。太乙真宗名头显然不小,那些百战沙场的军士也下马行礼,一边派人卫护,一边命人回去禀报。那位姓卓的美妇与女骑手低声说着话,然后责备起她来,你旧伤未癒,实力不能完整发挥,怎么能自己偷跑出来?
若不是我们恰好路过,可怎生得了!小美女虽然身体虚弱,仍不服气地说道:我也一样在军中,为什么不让我上战场?
师帅说,人终有一死,或如星汉经天,或如草木一秋。这次出塞,死生都置之度外。美妇道:掌教真人是这样说的?女骑手点了点头。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蔺采泉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去见过掌教。说着他扭过头,小兄弟,你也来吧。程宗扬听得糊里糊涂,不知道他们说的师帅、掌教是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他这会儿毫无选择的余地,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时空,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不过看起来跟着这些人,似乎不是很吃亏的样子。程宗扬定了定神,然后说:多谢前辈。等我先葬了同伴。
程宗扬捡了把短刀,挖开草地。草下都是沙土,挖起来并不容易。如果是以前,挖这样大一个坑,那是想都不要想,但这会儿虽然累得满头是汗,身上却像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很快就挖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大坑。段强的身体已经冷却。
程宗扬在他身边坐下,很想吸一支菸,但他连一支火柴都没有。良久,程宗扬抱起段强的屍身,放进坑中。看着好友仍带着惊喜的面容,程宗扬在心里默默说道:你说过,我们这个世界之外,还有许多许多平等世界。
也许,你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希望你去的那个世界比这里更好。你就这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还不知道后头要往哪去…段强的随身物品都被程宗扬取了出来,除了手机、钱包、钥匙,还有一只密封过的塑料包和一只装满药丸的药瓶。
他略带期待地拿出手机,但一格信号都没有。程宗扬把物品收进背包,将两部手机都放在段强身边。不知道很多年以后,会不会有人发现它们,并且猜测出这位死者的来历。
盖上沙土的一刻,程宗扬心里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什么一样,一片茫然。黄沙下,掩埋的不仅是自己的好友,还有自己的过往。从现在起,这个陌生的时空里,就剩下他一个人,面对前方未知的路途。走吧。此地不宜久留。蔺采泉拍了拍他的肩膀。
程宗扬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抬起头,走吧。***太乙真宗众人带有马匹,由于少了三位同伴,程宗扬也分得一匹座骑。从众人的交谈中,程宗扬才知道,那名女骑手名叫月霜,她的身份乃是大汉左武军的第一军团一名帅帐亲兵。
月霜的师父,正是军团主帅,左武卫大将军王哲。月霜从小就在王哲身边,一直是在军中长大。但王哲看得她极紧,从不允许她上阵杀敌。
三个月前,军团奉命出塞,清剿帝国西境的兽蛮人。兽蛮人虽然勇悍,却不是左武军的对手。经过大小十余场战斗,遭受重创的兽蛮人退入草原深处。左武军沿途追逐,双方不时爆发恶战。今天这一战,左武军出动的是第一营的一个方阵。
胜局已定时,汉军出去轻骑突袭,没想到月霜偷偷跟了出来。如果不是正好遇到太乙真宗,恐怕月霜她就要在此地送命了。至于太乙真宗众人,也不是偶然路过此地。事实上他们的目的正是左武军第一军团主帅王哲。
太乙真宗是道门一脉,教中有一位掌教,六位教御。此番联袂而来的,是王哲的同辈师兄弟,太乙真宗四位教御:蔺采泉、商乐轩、夙未央、卓云君。
蔺采泉在太乙真宗地位仅次于掌教,为人却甚是和气,对程宗扬有问必答,两人一路上言谈甚欢。商乐轩是那位气宇轩昂的中年人,他性如烈火,修为之强还在蔺采泉之上。
那些兽蛮武士,至少有一半都死在他的无定剑下。夙未央年逾五十,他背着一柄形状怪异的长剑,面容削瘦而冷峻,似乎满怀心事,一路上都默不作声。
那个中年美妇是卓云君,她对程宗扬这个半路遇到的陌生人没有什么好感,一路上冷冰冰的,丝毫不假以辞色。众人绕过战场,在秦军轻骑带领下一路向北。蔺采泉对程宗扬的衣着发式甚感奇怪,言叹中有意无意询问他的来历。
程宗扬估计自己的真实来历说了也没人信,于是编了个很老旧的故事,说自己与同伴是远道来的商人,途中遇到劫匪,货物都丢失了。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却又遇到兽蛮人,同伴不幸遇难,只剩了他一人。
这套说辞连鬼都骗不过,但蔺采泉毫不为意,只点了点头,也不深究。程宗扬松了口气,这才有余暇观赏周围的景色。虽然这个时空不可思议地拥有法术与半兽人,但至少周围的景物还在程宗扬所能理解的范围内。
这里天空极蓝,空气纯净无比。不知道是能见度太高,还是视力变得更强,程宗扬发现自己的视野比以往至少超出一倍。
眼前的草原并不是一马平川,视线所及,平缓的丘陵在辽阔的大地上连绵起伏,丘陵最高的也不过十余米的高度,矮的不过三米。
一行人走在其中,给程宗扬的感觉就像是在青翠的大海间川行,从一个波涛走向另一个波涛。向东望去,天空与草原连接的尽头,隐约能看到一道覆雪的山脉,如同一条沉睡的苍龙阻断大地。
那道山脉本来就气势巍峨,由东往西山势越来越高,最西面的山峰与青穹相接,分不清上面覆盖的是白雪还是飘浮的云层。那是大雪山,蔺采泉告诉他,山间只有一个隘口,过了隘口,往东就是六朝内陆。
六朝?程宗扬的历史虽然不好,但对这个词并不陌生。魏晋宋齐梁陈,金粉风流的六朝。虽然半兽人的出现,已经击碎了程宗扬利用已知历史冒充神棍的想法,但他仍忍不住询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