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却笑了,道:“管它高绝不高绝,只要能救少爷,歌儿就一定把它采到。”他拍拍身上灰尘,露出的两只手掌心满是触目惊心的血痕。杜衡如一直沈默,此刻几步跨过去,一把揪住秦歌的手,又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查看,一边查看一边道:“还伤到哪里,叫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狄春水和小川对视一眼,二人都起了退开的念头……哪里知道秦歌甩开杜衡如,朝小川唤道:“少爷──”
声音如此之大,以至於小川不能装作没听见,只好停下来问:“什麽事?”
秦歌眨眨眼睛,低声道:“爬高崖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西番国的一支小队,押着几大车的东西往山谷这边来。”
狄春水心头一震,忍不住道:“该不会是他们军中的给养?”
连杜衡如的心思也飞到给养上去,他的脑海里罗织一个大胆的计划。狄春水眯起眼睛,笑道:“看来我们不用着急上火了,已经有人巴巴给我们送东西来了。”
小川沈吟片刻,道:“歌儿,你可看得清楚?”
秦歌急忙点头,“确是一对给养运送队伍,我瞧见他们中途停下来歇息,还查看车里的东西。”
小川仍然锁着眉头:“我的感觉并不太对,可是当下别无选择。”
狄春水倒爽朗一笑:“给养耗尽,横竖是死,为什麽不肯赌一把?”
“战事本就是一场豪赌,赢家封疆拓土,输者马革裹尸。只可惜这其中多少白骨根根,都徒然做了垫脚石。”小川微微喟叹,招手让秦歌上前来,搭在他肩膀上细细查看,“歌儿功劳不小,我看看,还伤到哪里没有?”
秦歌把受伤的两只手藏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瞅着小川:“歌儿一切都好,也许是上天怜悯少爷心地慈悲,让我找到这朵雪莲,等我煎好给少爷服下,少爷就不并再受那许多病苦了!”
仿佛那句话触动小川的某一根深藏的心弦,只听得他淡淡重复道:“上天怜悯……我不知道,也许,是曾怜悯过吧!”
C25神为之夺
入夜的山谷刮过一阵阵寒风,打着旋儿绕着山脊吹拂,发出“呜呜”的呜咽声。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小川用棉被蒙住头,不一会额上冒出虚汗,但全身还是冷得止不住颤抖。他索性掀开被子半坐起来,一片漆黑之中,小川的双眼居然发出隐约的银绿色微光。
他若有所思地凝视黑夜,忽然无声地笑了。
夜视是狐狸眼特有的功能,纵然抛弃一切,这与生俱来,深藏在血脉中的特征还是无法摆脱。
青狐之子,魅上惑主……百年之後,正史大约会这麽记上一笔。他的所有挣扎爱恨,最後都不过,化作这八个字而已。
“小川……”
迷蒙中,突然有人呼唤他的名字。小川立即惊惶地四下寻看,帐篷里的一切都平静如初,他甚至能听见门外守夜士兵的轻声谈话。
“小川……”
声音在背後响起,小川猛地回头。
一个男人出现在床边,面有薄笑,眉目疏朗,清洵温润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身形是淡薄近乎透明的,只有微笑深入人心。
那种微笑既非盛情,也非冷淡。而是一种疏离,客气又疏离。
小川的眼神闪烁几下,手不由自主地抓紧床单。他认得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据他自己说,是叫做傅郁,从出生开始便出现在他身边,而且每一次出现都只有一句话。
“小狐狸,要不要跟我走?”
傅郁照旧问了一次,小川定定望着他,不说话。傅郁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又道:“你这只小狐狸就同你的母亲一样执着。”
“我的母亲?”小川疑惑抬眉,且惊且讶,这是第一次,他自这男人口中听见关於母亲的只言片语。
傅郁却沉默,看得出来,他欲言又止,最终只道:“小川,这也许是最後一次机会,如果你不离开他,就要准备承受後果。”
小川像被什麽东西狠狠扎了一下,全身都往後缩了缩,咬牙道:“他,他已经……我……”他缓缓冷笑,笑里有深刻入骨的嘲讽,“我现如今还有什麽可怕的?”
傅郁眉眼一挑,似很讶异,终是按下道:“如果你要跟我走,这是最後的机会。我可以将属於你的都还给你,千年修行,一朝飞升,睥睨人间,与天地同寿,这本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
小川後退一步,眼里的光焰一点一点地暗下去,他昂然反问:“旁人求也求不来的东西?”顿了顿,他平静道,“我什麽也不想要,因为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一样东西值得我留恋了。”
傅郁轻叹一声,眼瞳里泛着深不见底的眸光,“你还有什麽未了的心愿吗?”
小川轻声重复,似是不很明白傅郁话里的意思:“未了的心愿?”他的眼光突然飘向帐篷帘幕被风掀起所露出的那一点夜空,“我唯一的心愿,也许是能够清清白白地见一见我的母亲。”
傅郁的神色蓦然一变,他倏然偏过头去,道:“也许,也许,你会见到她的……你,和她很像。”
小川陡然冷笑了一声:“所以我必然会和她一样,结局凄惨,毁在最爱之人手里,是不是?”
傅郁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是不是已经能够窥见小川未来的结局,所以他不愿意告诉小川?
“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小川微微一笑,躬身向傅郁施了一礼,“谢谢你的雪莲。”
傅郁一愣,接着静静笑道:“想不到你这只小狐狸还挺聪明……”他的笑容倏忽消失,神情变得严肃,“那支雪莲花也许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小川淡淡道:“这些年来,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我的命运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没有关系。”他抬眼直视傅郁,一字一句道,“所以你对我母亲的愧疚,可以放下了。”
傅郁先是讶异挑眉,继而露出无奈的微笑:“在狐狸面前,果真是一点秘密也没有了。”
傅郁双手交握,朝小川微微偏了偏头道:“那麽,有缘再见吧!小狐狸。”
小川还以淡淡一笑,眼看面前男人身影渐渐转淡,终至消失不见。他禁不住抬手捏了捏太阳穴,感到眼角周围蔓延到太阳穴附近都是一跳一跳地疼,心里莫名发慌。
傅郁方才的话语里好像是暗示着什麽……然而此刻思绪像是一大团凌乱的毛线球,翻来覆去也找不到最关键的那根线头。
“小、小秦大人!”一个士兵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帐篷,“不,不好了……”小川的心快要提到嗓子眼,顾不得衣着单薄,当下扣住那士兵的肩膀惊问道:“是不是将军出事了?”
士兵脸色极其难看,身上还有交错的几道血痕,眼神几不可查地闪烁几下,慌乱答道:“不、不是──是有人袭营!”
小川闻言从指尖一直冰凉到心房,最最害怕的情况终於发生了……
“小秦大人,将军嘱咐我们,一定要保护您的安全,事不宜迟,请您快跟我走吧。”那士兵看小川惊慌失措的样子,焦急得拉住他的袖子。
远远地已经能听见营地里的厮杀声,小川慢慢攥紧手指缓缓道:“将军和杜副将如今都不在,我走了,谁指挥军士?”
他的声音已经全然褪去了惊惶,变得沉着而坚定。士兵不得不对这位身体羸弱,手无缚鸡之力的秦大人刮目相看。小川忽而淡笑道:“愣着做什麽,还不快同我出去。”
士兵被他一笑摄住心神,足足默了半响,待到回过神来,小川已经一马当先,掀开帐篷,士兵在心里大呼一声了不起,赶紧鼓起力气跟了上去。
小川一脚跨出帐篷,午夜的寒风吹得他浑身颤抖,哆嗦着把冷战压制住,没注意闷头撞上一个人。对方捂住脑门“哎呦”一声,头晕眼花地倒退几步,忽然惊问道:“你怎麽还在这里?”
小川抬头,见面前站的人正是陆绍棋,才反问道:“有人袭营,我为什麽不能在这里?”
陆绍棋却不忙着答话,拿目光责备地看旁边的士兵,说来也奇怪,士兵黝黑的面庞在他的注视下腾地红了,嗫嚅道:“我,我什麽也没有说。”
看他二人分明就在打哑谜,小川心里火急火燎地,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陆绍棋苦笑道:“你还是不要问了,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你。”
小川眉头一拧,忽然掉头就走,陆绍棋和士兵赶紧上前拦住他,一左一右。陆绍棋道:“你要上哪里去?”那士兵急切道:“小秦大人,这里危险,你还是跟我走吧!”
小川冷冷一笑:“我去帅帐看看。”
士兵面色一变,脱口而出:“万万不能,大人要是去了,将军的心血就白费了!”
陆绍棋重重叹口气道:“我就知道,他不可能成功。可惜──狄春水是个死脑筋──”他戳戳小川的肩膀,“连你也是。”
小川脸色一变道:“狄春水回来了?这麽说夷狄没有夜袭是不是?那这满营的厮杀声……到底是怎麽回事?”他的脸色越变越白,加上凛冽寒风的吹拂,白里透着死气沉沉的青色,几乎快看不出一点血色。
陆绍棋幽幽一叹,眼神瞬间放得很遥远,“你说,这世上,除了夷狄人以外,还有谁会这般火急火燎地要狄春水的命?”
小川的脸色已经变得跟死人一般,身体在风中不停歇地颤抖,像那暴雨中摇摆的弱柳。他嘴唇开合,似是低声说了什麽,然而距离太远,周围又太喧闹,陆绍棋没听清楚。
突听得一声“在那里!”接着便是凌乱的脚步声向这里飞奔过来,一大队身披铠甲,手执长枪的侍卫呈扇形将三人牢牢包抄住,站定之後,队伍中间忽然闪开一条道路,有人自里面缓缓现身。
还没等看清那人样貌,小川便已经把唇角咬出了血,眼前阵青阵白,快站不住了,接着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完全失去意识。
最後一眼瞧见的,便是那人冷淡锋利的表情,似一柄尖刀毫不留情地没入胸膛。
C26椎心泣血
小川是被涌上嗓门的腥甜给弄醒的,他迅速拿十指捂住下唇,那股甜意仿佛瀑布一般从嘴里倾泻而出,在衣襟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有个人将他揽进自己怀抱里,小川冰冷的身子贴着他的胸口,血迹沾湿纯白的缎面。小川睫毛微颤,揪住那缎面衣裳勉强止咳声便道:“狄春水……狄春水呢……?”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用两根指头挑起小川的下颌,随着他的话语轻声重覆:“狄春水?”接着猛地将小川推开,小川的後背“碰!”一声撞到床柱上,霎时便是一阵眩晕。
“小秦大人,士别三日果真当刮目相待啊!现如今在我面前,你倒敢明目张胆地想着他了?”说话的男人挑着一双凤眼,危险地眯起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