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夜而来，翻墙穿窗，轻薄美人，窃玉偷香──狄小侯爷干的都是风雅之事，风雅得让人恨得牙痒痒。
“怎麽……小侯爷嫌折花问柳太无趣，竟跑来调戏男人了吗？”小川脸上神色不动，连半分怒意也没有，不仅是怒意──他的脸上根本连一丝表情也没露出来。
一头青丝帘幕一般垂在双颊边，隐约露出的一点眸光也是极淡极轻，小川就像一个冷漠而秀丽的人偶一样站在黑暗之中。
狄春水不由地想起神庙中的女神，永远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侵犯，容不得一丝亵玩……怎麽会对这样一个看上去一派禁欲清冷的人产生无可自制的执迷，狄小侯爷自己也不清楚。
但狄小侯爷可不是个喜欢自欺欺人的男人，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他一向没有到不了手的。然而，秦小川，相爷之子秦小川，则让他大为头疼。
有时候他想，这人简直是石头做的吧，针扎不进，水泼不进，活脱脱一个软硬不吃油盐不拒──再思索却罢了，石头到哪里能雕琢出这麽美这麽丽的人儿出来？
长安坊间不乏有流言，脑满肠肥，秃头圆脸的秦相爷竟然养出一个形貌如幽兰，举手倾天下的儿子来。又有人说，幸好不是个女儿，否则当上了皇後还不跟老爹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把个天下折腾得乌烟瘴气，到头来苦楚都让老百姓受去了。更有道士神神叨叨地说，秦小川是相爷和九尾青狐的孽种，媚上惑主，乃江山之大祸。相传每当月圆之夜，秦小川的双眼会变成青色，还会露出狐狸的尾巴──这就有些玄妙怪谈的意思在里面了。总之种种传说纷纭，不一而足。
但唯有一点狄春水分外肯定，他实在执迷这人，并且已经执迷到了骨子里，就算秦小川真是青狐之子，他也只好认了。妖孽又怎样，说不定这样一来秦小川反而能替他生个儿子出来，老怀欢畅，何乐不为？
狄小侯爷想到忘情处，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下巴。小川忍了他半天，只见他一言不发，光顾着走神──盘算着大约不会是在想什麽好事情，小川从他的臂弯下巧妙地滑出来，冷冷地说：“虽说男子卧房不比女儿香闺，但狄小侯待在这里到底不便，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请恕微臣不能远送。”
“小川当真薄情那……不过没关系，我愿意一直等你，等着你肯跟我好的那一天。”狄小侯爷摸出折扇，掩住下半张脸，嘻嘻一笑，直勾勾看小川，三分邪气，七分俊朗。小川一瞬间真有种扬手抽他耳光的冲动，幸好狄春水动作迅速，一溜烟穿窗而出，消失在院墙外。
红漆雕花的窗棂犹自簌簌颤动，那人却已经远了。小川一个恍惚，手指抚摸上窗格，漆黑瞳孔里透着看不见的深意。
狄春水，“春水一剑断天涯”的小侯爷，才名韬略冠绝京都，游戏花丛的本事更是一等一的。他来去戒卫森严的丞相府，竟然像进自家挑菜一般容易，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只可惜，只可惜──有人容不下他。
风渐渐强起来，夜越来越深沈，小川倚靠在窗边，就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东方晨光微熹，他想准备一下就去上朝，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腿更是僵硬得像木头，稍稍挪动得狠了，居然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
服侍他的是个从小就跟着他的书童，小川待他向来比常人亲厚许多，也给起了个好名字，叫做秦歌──取的是“苍茫秦楚大地，一剑一歌尽挽破”的意境。
秦歌推门进来时真给唬得一愣，继而赶紧上来扶住他家少爷摇摇晃晃的身子，“少爷，少爷，这是怎麽回事儿……”
摸上小川的衣襟，手边竟然都凉透了，胸口冷得跟冰块一样。秦歌给吓得脸色都白了，急忙在他胸口揉搓着给他暖暖，一边气急数落：“莫不是吹了一夜风吧……这可怎麽得了，深秋时日，入夜风凉，少爷忒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要是又不小心发热了怎麽办？”
“行了行了──再大呼小叫的，全府上下都给你吵得鸡飞狗跳。”小川把手撑在地上，勉强靠着秦歌的搀扶站直身体，“还不快给我更衣，上朝片刻也耽搁不得。”
“少爷这个样子，没个人搀扶怎麽去上朝？平时爬那宫阶就十分吃不消了，现在去岂不是要命吗……干脆让老爷替少爷告个假，咱们今早就不去了吧。”秦歌心疼他虚弱，差点眼泪都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