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泊中的纤细身体被踢得差点翻过身来,血污缠绕的乱发间,一张极为美丽的、却是惨白发青的面孔露了出来,呸了一声,双眼中写满了讥讽与仇恨,想说话却没说出来,只呕出了一口血。
怜奴——如今该叫楚秀了,嘴边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干脆闭上了眼。这模样让宁王愈发气到双手发抖,咆哮道:“以下犯上,污蔑皇子!来人,给我拖下去——”
堂上的晋亲王终于看不下去了,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狂怒的侄子,呵斥道:“来人,扶宁王坐回去!”
一片混乱。
其实,这案子毫不复杂,根据这少年书生的供述,又召来宁王府涉事的下仆们问话,再往贺州一查——也许是行事太肆无忌惮了,遮掩的极为粗糙,很容易就查到了去年贺州那桩灭门案中的种种疑点。至此,事件已经十分清楚:宁王性好龙阳,令手下自各地搜寻美貌少年,调教温驯后送入府中享用。这位楚姓学子因一张脸生的实在太好,平白惹来泼天祸事,被强掳凌虐——平民难敌强权,为了全家人性命,只得忍辱负重。谁料下头知晓他原是清白读书人出身后,知道坏了事,生怕闹出来不好收拾,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伪造一场火灾,灭了楚家满门。时隔许久,终于辗转得知噩耗的楚秀如遭五雷轰顶,决意申冤复仇,故而想尽一切办法逃出来,怀抱必死之心,于众目睽睽之下击了登闻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案子虽未公开审理,但击鼓鸣冤这样大的事情又怎么可能遮掩得住?更何况涉事对象还是宁王!因此没几日,从官场、内宅、甚至到茶坊酒肆,最热门的话题非此桩丑闻莫属,简直随处可见目光闪烁窃窃私语者。
宁王的口碑声望一夕间跌至谷底。
对耳目灵通的平安侯来说,才刚下了朝,他就得知了这个消息。此事实在匪夷所思,饶是淡定如他,咋一听闻都十分震惊,瞬间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侍书以为他不信,急了,凑上来压低声音绘声绘色的形容起了正阳门外那一幕,末了意犹未尽道:“主子,您是没瞧见,正阳门外那叫一个人山人海,简直赶上庙会了!”
卫涟面色渐渐凝重,抬手止住他,一面踩着脚踏进马车,一面吩咐道:“你随我进来,仔细分说。”
小半盏茶功夫后,待大致了解发生的情况,他的眉心愈发皱起,吩咐道:“这事有些蹊跷……让清风处留意打听,有什么消息即刻上报。另外,大理寺那里……”他又陷入思索,侍书不敢打扰,只得垂着头跪坐一旁,恨不能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大长公主府华丽的马车辘辘驶过朱雀大街,直往城东的齐王府而去。今日朝会上没有礼部什么事情,散朝后,他与上官打了招呼便自行离去了。
齐王许是太过劳累,前几天报了小恙在家静养,身为好友,他去探访也是应有之义。但是,除了好友的健康状况令人挂念,他如今的处境更让小侯爷担心。从身为户部尚书的兄长那里得知,原本批给工部的一笔预算,用于批量建造灌溉水车的,发下去后竟被生生截了胡,挪作他用。工部原是太子的地盘——太子妃之父、汝阳侯钱枫在工部蹲了几十年,可谓资深元老。因此,身为太子一母同胞的幼弟,原本齐王在工部推行些民生实务还是比较方便的。可是,太子一倒,本就庸庸碌碌的汝阳侯便再也罩不住了,各种墙倒众人推。齐王原本为乾州农事募得的一批水车也受了连累。堂堂皇子,为民做点实事,竟还要受这等腌臜气,卫小侯爷简直又愤怒又心疼,又替好友感觉委屈。可是,如今齐王的境况已经挺糟了,他实在不忍心再拿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去给他雪上加霜。
犹犹豫豫的,直到入了王府,在花园一角的藤萝架下见到面色略显苍白、正一脸寥落独自打着棋谱的好友,卫涟终于下了决心——这些琐事,还是先别拿来打扰他吧。
齐王见到他仿佛十分欢喜的样子,亲自起身相迎:“阿涟来啦,快坐!可巧,下头才送来新窨的茉莉花茶,来试试香气?”
卫涟端详着好友面容,回京这些日子以来,他多在长春宫侍疾,原本在下头晒黑的肤色重新白皙了回来,让本就俊秀的容貌显得愈发出挑。因在家休养,只穿着日常的宽袍布衫,衬着三分病容,倒有了些飘飘欲仙的味道。他不由打趣道:“殿下这一病,风采倒愈发夺人了,出门可得小心带好帽子,莫被掷果盈车的误伤了。”
齐王有些腼腆的咧嘴一笑:“阿涟又笑话我呢——有你珠玉在前,我这儿可安全的很!”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大笑起来。
一时欢笑毕,卫涟这才回归正题,认真询问起他的状况,又将自己带来的灵芝野参等物一一交付,嘱咐他好生保养,两人喝过茶水,又手谈了两回,这才宾主尽欢的散了场。
齐王亲自将他送至大门外,目送他的马车渐渐离去,原本一直挂着温和微笑的脸这才渐渐淡了下来,也不回头,只冷冷道:“刚才怎么回事?鬼鬼祟祟的,差点惊扰了客人。”
身后一个灰衣下仆有些惶恐的跪了下去:“奴才知错了,请主子责罚!”
齐王轻轻抬手止住他的话,一面往回走一面冷淡道:“什么事?”
灰衣人忙起身跟上,一面弓着腰小声回话:“大理寺那边,已经立了案,杜大人果然手下留情,楚秀非但活着,还能回话。据宫里传出的消息,陛下大为震怒,指了晋王主审,此刻怕已同宁王一起到了大理寺了。”
齐王停住脚,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渐渐浮起似笑非笑之色,闲闲道:“晋王是宗正卿,找他主审也是人之常情。外头那些都布置好了吗?”
“回主子,都布置妥了,民间流言已起,约莫数日后便可传至街知巷闻。”
“行事小心些,莫叫人抓住把柄。”
“主子放心,奴才省得!”
齐王满意的点点头,又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随口吩咐道:“那个书生那里,过两日安排人去见一见——戏眼可都在他身上,万不能功亏一篑。”
“已经安排好了,主子放心!”
齐王这才点点头,不紧不慢的向着园子里悠悠而行。灰衣人犹豫了一下,继续汇报道:“主子,还有一件事。”
齐王微微皱眉:“说。”
灰衣人的声音愈发审慎而低沉,几乎字斟句酌:“陈太医那儿着人递了消息过来——”
“哦?”齐王仿佛一下子来了精神,目光锐利的盯住他,:“怎么说?”
“太子那里——啊,奴才失言了,”灰衣人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巴掌,觑见齐王脸色开始不耐烦,忙汇报道,“陈太医终于取得了信王殿下的信任,那一位对宁王恨之入骨之余,在得知主子所做的一切后,对主子的情谊十分感动,因此悄悄让他捎了一份名单出来,说是托付给您……”
齐王一挑眉,原本冷淡的脸上终于现出些许喜悦之意,他原本打算回花园继续之前未竟的棋谱,得知此事,干脆直接转身往书房走去,口中低声吩咐道:“把东西送去书房,再把赵先生请来,就说本王有要事,需细细商议!”灰衣人忙一一应下,自去安排不提。齐王则立在那里,仿佛又陷入了思索。
天色渐沉,晚风撩起他轻薄的衣衫下摆,颀长的背影挺拔韶秀,自信而从容的样子,与人前那个腼腆宽厚的年轻皇子截然迥异、简直令人深觉不安……
第4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