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帝只觉额头青筋开始一跳一跳,忽然很想把这死小孩抓过来揍一顿。
好容易压下怒气,皇帝冷笑一声:“平安侯手眼通天,既然都办干净了,还来求朕做什么!”
卫涟仿佛受了委屈似的,慢慢红了眼眶:“雷霆雨露,只在陛下一念之间。再说,阿涟做什么,总不会瞒着您的——表哥,求你了,把这人给我吧,好不好?”
又来!昭宁帝看着那张与卫泠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切切凝望,软声哀求着自己,竟是怎么都舍不得丢下重话来了。
僵持片刻,皇帝终于叹了口气:“你今日没来过明心殿,朕也未曾见过你。去吧。”
卫涟呆了一瞬,嘴角慢慢弯起,嫣然一笑,曼声道:“不聋不哑,不做阿翁。陛下真是天底下最最清明睿智的人了,真叫阿涟仰慕。”
昭宁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冲他一挥袖子:“走走走!”
第7章
很多年前,非常非常年轻、羽翼未成的时候,烈战潼曾经因为莫须有的原因冤屈的进过一次县衙大狱,几乎没被剥掉一层皮,侥幸才活着出来。这件事情深深刺激了当时还是少年的烈四,某种程度上,也为他后来落草为寇种下了根源。
许多年后,曾经盘踞一方、如今亡命天涯的悍匪因为某个上不得台面的缘故,阴差阳错被缉拿归案。这一回进的却是大周朝百官闻之色变的刑部大牢,级别不可同日而语。
更惨的是,他是被当胸扎了一刀,搭了半条命进去的。
烈战潼本已做好心理准备,至多把剩下的半条命也交代在里面罢了。天网恢恢,不过早与迟。他这颗脑袋,早就被觊觎很久了。
唯一的一点不甘心,只是那个人。
平安侯,卫涟。
没有想到,阴森寒冷、血迹斑斑的刑部大牢的日子,竟然出乎意料的好过。
除了头一天走过场似的提审,装模作样的抽了几鞭子,核对完身份和罪行,签字画押后,他就被狱卒带了下去,关进一间单人牢房。
没错,单人牢房。地上还铺着干草,干草上甚至还有一个粗布褥子,和破旧却还算干净的薄被。
悍匪有些神智模糊的躺在“床”上,努力抓紧涣散的思维,挣扎思考着这一切诡异之处。
烈战潼的惊讶在狱卒悄悄领来伤科大夫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天气渐热,伤口又深,一两天功夫便开始有些溃烂。亏得他底子强壮,只是有些发烧,到底不至坏了性命。喝着狱卒端来的煎药,悍匪拧紧眉头,脑中忽然闪过一句咬牙切齿的、低声的呵斥:“想死?没那么容易!你的命,九爷要了!”
他略舒展了眉,目光闪烁,干裂的嘴角竟泛起微微笑意。
狱卒看着他奇怪的表情,心怀诧异,却识趣的一声不吭、一句不问。这人似乎大有来头。照说这样上了榜的土匪,海捕之下死活不论,侥幸能活着进刑部牢房的,管你带不带伤,上来先一顿杀威棒,行刑的差役都经过专门训练,一棒下去就能断人筋骨。多少枭雄就死在这上面。
这一位,竟是轻飘飘的就过了堂,一路特殊照顾不说,还有大夫被送进来诊治。
据说,那一头连着的,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是以连刑部堂官都睁只眼闭只眼,不去过问。思及此,狱卒愈发低眉顺眼的收拾起药碗,小心的退了出去。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烈战潼强迫自己吃完东西,正靠着墙调息养神。他的伤势还要些日子才能康复,但是剽悍的匪首不允许自己沦落入虚弱状态,因此各种努力尝试恢复。
通道尽头传来隐约的脚步声,不久,只见狱卒低头哈腰的提着灯笼,引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来到牢房前。这人身形清瘦,连头带脑全身都罩在一件黑色大氅中,面目不清。狱卒有些抖抖索索的摸出一大串钥匙,小心的从中挑出一枚,咔嗒一声扭开了锁,然后,将腰往下压的更低些,小声说:“您……请担待些,莫停留太久了。”
黑衣人没有搭话,垂在袖中的手微微一抬,抛了一粒金色的东西过来。那只手雪白纤细,形态优美无比,惊鸿一瞥之下,狱卒呆了片刻后终于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手中躺着一枚小金锞子,海棠式样,十分精巧,不由咋舌——引个路而已,这人好大手笔。
黑衣人缓步迈入牢房,姿态逸然,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天牢带血的青砖,而是清贵卓然的金马玉堂。
他静静望着靠墙盘腿而坐的烈四,默然半晌,轻轻摘下了风帽。
烈战潼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的美人,不知为何,心中毫无意外。嘴角浮起一丝桀骜的笑纹,竟还颇有些流气的吹了声口哨:“小侯爷,别来无恙啊!”
卫涟瞪大眼,忽然有种荒谬的感觉:我救他干嘛?
是啊,这样大费周章的、殚精竭虑的救他,到底为了什么?
潜意识里,他似乎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此刻重新拿来质问自己,竟是愣住了,呆立在那里,面色变幻,渐渐涨得通红,眼中浮起一层一层的羞恼与愤怒。这愤怒更多的却还是针对自己。终于,小侯爷绷着脸一跺脚,咬住下唇转身就走。
烈战潼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调笑过了头惹他生气了,情急之下整个人扑了上去企图抓住他的手,却不想扯到了伤口,啊的一声跌回墙角,额头立刻沁出密密虚汗。
这出乎意料的变故成功让小美人止步转身,眼睁睁望着他胸前重新渗出血迹的绷带,咬牙切齿道:“活该!疼死你!”
土匪一边吸气一边笑,话也说的断断续续:“你、你心疼老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