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三天里他约见的最后一个人,姓王,做能源生意起家,后来跨界去做互联网,竟也有声有色,资产翻了好几番。他原本不在本市生活,因喜欢这里山清水秀,五年前才把企业迁移到本地。容鹤本来不认识他,之前去求一位世叔帮忙时,世叔为他介绍了这个人。世叔对容鹤爱莫能助,却打包票这位王先生一定会对容鹤的合作计划感兴趣,还私下告诉容鹤,王先生现金流充足,若能达成合作,不仅解容鹤燃眉之急,对容氏今后发展也大有裨益。世叔当场拨通了王先生电话,容鹤与其简单说明了下合作方式,王先生语气淡淡,听不出是否感兴趣,却约他今天见面,地点就定在市郊一处温泉。
容鹤到早了,叫助理去确认今晚食宿,自己坐在大厅等。容皓把修改过的电子版合同发了过来,他不愿拆开封好的纸质合同,就着手机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儿,眼睛难受,头晕目眩,想到待会儿饭局免不了还要拼酒,他挤出两片胃药,和水吞了。
胃药很快发挥作用,他把手机搁到一旁,双臂架在腿上,疲惫地捂住双眼,享受药物带来的片刻舒服。四周并不安静,他却有种想要睡去的感觉,或许有那么一小会儿,他已经睡去,却在某一秒惊醒。抬起头,视线模糊,他环视周围,心里“咯噔”一跳。
是错觉吗?他好像看到了谢林。
他站起身,顺着以为的方向眺望。那里空空如也,温泉大厅人来人往,没一个是谢林的身影。应该是太累产生的幻觉,他自嘲地笑笑——而且是不太好的幻觉。
王先生没多久便到了,容鹤迎他入包间进餐。这位王先生人已五旬,神色淡淡,喜怒不形于色。容鹤事先打听过,他是出了名的酒鬼,红酒白酒啤酒兑一起,他能连喝三壶而不倒,今晚却不知怎的,他不喝酒,不喝饮料,只喝白水。容鹤本来做好了拼酒的准备,这下倒省事了。他为彼此合作开出了非常优厚的条件,王先生静静听着,不发一言。容鹤也算长袖善舞,极富社交经验那种人,整一餐下来,仍免不了出现两次冷场。与王先生吃一顿饭,比跟其他人吃十顿饭都心累。
而且一餐饭吃完,也不见王先生表态究竟注不注资。
但他是容鹤最后的希望,不表态也许是为了进一步斟酌。容鹤不敢怠慢,餐后安排了一起去泡温泉。两人分别回房换衣服,容鹤衣服换好,却有人敲门。打开门,王先生的助理一脸歉意站在门口。
“容先生,不好意思,王总有些累,让我代他向您道个歉。温泉就不去了,合作的事,他明天具体与您商议。”
容鹤客客气气关上门,在玄关站了半天,不知怎么办。
这是又一次委婉的拒绝吗?可他要是真不想注资,直接走掉不就是了,何必耗到明天?
容鹤百思不得其解,再想下去又要头疼。他系了系浴袍的腰带,心道反正自己尽力而为,老天爷就是不肯成全,他也没办法。不去想了,这条路再走不通,他也无路可走,不若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趿拉着拖鞋,去泡温泉。
这间温泉山庄之所以出名,仰赖山庄中大大有名的龙头温泉。龙头温泉是山中一处天然的温泉泉眼,据说已经昼夜不停地喷涌了上百年,泉水中富含多种有益人体的元素,泡一泡,果真能消困解乏,常泡更能延年益寿。山庄投资人买下这处泉眼,在泉眼上冠以龙头,取“龙头吐水送福”之意,在最靠近泉眼处修了个返璞归真的温泉池子。山庄别处的温泉不限人数,唯独龙头泉眼跟前的温泉池每日仅限五人预约进入。
容鹤为自己和王先生预定的就是这里。
王先生不来,名额却不能浪费了。龙头温泉建于山庄中地势最高处,四周翠竹掩映,若白日来,还有鸟儿啁啾,这时候晚了,鸟自然没了,人也不见一个。容鹤裹着浴袍到了温泉边,池子里雾气蒸腾,脚下山石湿润微温,他脱了浴袍,踢了拖鞋,单脚探进池子,搅了搅水,一丝暖意自脚尖打着旋窜了上来。
他扶着旁边的大石头下了水。
真暖啊,温水促进了血液循环,四肢百骸都透着舒服。困倦与疲乏像渗出皮肤,溶进水里,容鹤仰面靠在池边,抬头越过雾气,朦胧地望着漫天星子,那些忐忑与灰心似乎也不见了。
他在水中懒洋洋地泡着,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事。经验与直觉告诉他,王先生并不排斥与他合作,甚至是乐于注资容氏的,可万一谈不拢,容鹤想,自己也得有两手准备。如此思考半天,整个人昏沉沉要睡过去,忽然听着对面脚步声响,似乎有人走了过来。
都这时候了,除了自己,还有谁会来泡温泉呢?
容鹤抬头张望,恰巧一阵风吹来,吹散了雾气,露出了对面那人的身影。
竟是谢林。
世事真是巧极了,谢林从另一个方向来,已然脱掉浴袍,露出线条分明肌肉紧实的身体。看到容鹤,他脸上也是一惊。
“身体这么弱,还过来泡温泉?”他皱眉道,“知不知道以你的身体状况,泡久了容易晕在里头?”
容鹤被他说愣了,反应过来以后只想呵呵。
“关你什么事?”容鹤嗤笑道。
的确不关谢林的事,谢林被说得陡然熄火,哑口无言:“对不起。”
有谢林在的地方,容鹤一刻也不想呆。事实上,要是知道今晚会在这里偶遇谢林,他连过来泡温泉的兴致都没有。他起身要走,谢林却道:“你别走了,我走吧。”
谢林转身拿过浴袍,双手抖开,一条袖子一条袖子地穿在身上。容鹤静静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把许多事都串到了一起。
“谢林,”他狐疑地问,“你事先不知道我在这儿,对吗?”
谢林回过头:“我不知道。今晚只是巧合,如果我知道你在这儿,我一定不会过来碍你的眼。”
容鹤直视他的眼睛:“我的事,你也没有插手?”
“没有。”谢林转过身,腰带没有系好,松松垮垮拦在腰间,他没管,同样回望容鹤,“你不希望我插手,对吗?”
“对。”容鹤说。
谢林笑了一下。
“不过,”他说,“外面都说没人给你注资是因为我故意为难你……”
“我知道你没有。”容鹤打断他,“为难我的是徐书易,你我决裂的消息也是他放出去的。”
有这样一句话,谢林顿感心满意足:“谢谢你愿意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