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两个月的工,林真到手四千块,他非常开心,把一半的钱汇回了老家,还掉一些债务,剩下的钱作为下学期的生活费,心里就有底了。
阎云楷上学期就和辅导员沟通过,要到一间辅导员住的宿舍,两人一间的。他想把石然和王焱支开,和林真过二人世界,也是为了林真着想,避免他们再找林真的麻烦,或者大家见面后再起冲突。
他还在琢磨,到底怎么开口才最自然,石然和王焱却主动搬了出来。他回到寝室就看到两人急匆匆往外走,石然的东西多,王焱帮他拖了一个箱子,沿路刮倒了无数东西。
“你们要去哪?”
石然摆摆手。“我们不敢在这里住了,再住下去,林真非把我们分尸,装到大箱子里,然后扔进海里不可。”
王焱也一个劲儿点头。他们俩走了,阎云楷还在发愣。他们是黑道电影看多了吧?
不过当他看到林真床下面的那个巨大的行李箱时,就不这么想了,尤其是,桌上还放着一把手掌那么宽的大刀,刀很长,刀片白花花的,估计往脑袋上招呼,脑袋一下子就被削掉了,剩下碗大块疤。
行李箱很旧,最外面的那层拉锁是坏掉的,里面是空的,阎云楷查看了一下,就又放了回去。林真抱着一个椭圆形的大西瓜回来了,把西瓜放到桌子上,举着那把大刀往上招呼,喀嚓劈成两半,然后劈劈啪啪利索地切成小块,放到托盘里端了出去。过了好久,林真又灰头土脸地回来了,西瓜没被动过,走的时候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阎云楷凑过去,林真把切好的西瓜推给他,阎云楷尝了尝,挺甜的。林真拿着西瓜去张婧的寝室,可她的室友对林真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冷淡至极,问她们张婧在哪里,她们也不肯说,给她们西瓜她们也不要。林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得罪那些姐姐们了。阎云楷不动声色地问林真,刀是哪儿来的,林真说是在路上捡的,估计是卖西瓜的人只把小卡车开走了,把刀落下了,他就顺手捡了回来。
他又问哪里来的行李箱,林真说是打工的同事不要的,他看着东西挺好的,没坏还能用,就给拖回来了。阎云楷笑着喷出了红色的果肉,他越回想石然和王焱屁滚尿流的样子,越觉得好笑。林真莫名其妙,西瓜有这么好吃,能笑成这样?
他和林真吃得胃微微凸起,才吃掉了大半块西瓜。寝室里没有冰箱,西瓜存不住,林真让阎云楷把剩下的西瓜分给同学。他去送,人家肯定不会接,所以就让阎云楷去送。云少什么时候干过这样跑腿的活,不过林真发话,他就颠颠的挨个寝室送了,接他西瓜的同学一个个战战兢兢,像接圣旨似的。
开学后不久,林真终于在食堂里堵着了张婧。张婧的课少,已经不住在学校里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工作实习,林真当然很难遇到她。她和寝室的同学一起吃饭,林真也顾不得脸面了,直接就冲上去。张婧把林真拉到一边,她瘦了很多,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似的,脸色苍白,脸上的婴儿肥也消了,看着倒比以前更清秀了。
张婧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她支支吾吾地说要分手,林真瞪大了眼睛。他等了这么久,就换来一句分手。他忽然间泄了气,手也无力地垂下。张婧看到了自己那么不堪的样子,心里有疙瘩,提分手也很正常。是他脑子不清楚,还存着一丝侥幸。
林真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他说了声好,张婧听到后却抬起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后退了一步,痛苦地说:“我早知道会是这样……所以我想由我来提分手,这样我才输的不那么难看。”
林真没听懂她的话,只觉得她话里有话。“学姐,你到底在说什么?如果是因为上次的事情要分手,我可以理解,可是你也不用躲我啊,你和我心平气和地说,我不会纠缠你的。”
“你不喜欢女生,何必耽误我呢?”
林真愣在了当场。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了,头皮都焦了。他和阎云楷相处的一幕一幕顿时从记忆深处往外涌,泄洪似的堵不住,顷刻间就淹没了他的理智。
“你说什么?”林真哆哆嗦嗦地说。
“你还是不肯说实话吗?你的……你男朋友都找上门了,我其实挺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张婧自嘲道,“多亏了他,我家人也不催我找男朋友了,免得一着急,是不是直男都分不清了。”
林真此时脑中浮现了三个字:阎云楷!他没办法完全反驳张婧的话,他和阎云楷的确是不清不楚的,做的好多事早已过了界,林真自己都搞不清他到底是不是直男了。唯一能够证明他的直男的证据,他的女朋友,也变成了前女友。
林真失魂落魄地回到食堂,高峰期已经过去,食堂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学生。林真打了自己的饭,呆呆地坐在位置上,机械地往嘴里送。
阎云楷就在这时候撞到了枪口上。他的脖子前伸,一张脸出现在林真的视线中,林真气不打一处来,掀了餐盘,把油腻的汤汤水水扬在了阎云楷的脸上和身上。
阎云楷气得鼻子都歪了,他看到他的阿真一个人吃饭,背影寂寥,就跑过来陪他,没想到热脸贴冷屁股,褐色的菜汁顺着发丝往下淌,一身衣服报废了不说,食堂里的人都在围观和低声议论,让他颜面无存。
他气极反笑,舌尖暧昧地舔沾腮上的汤汁,尝到了糖醋小排的味道。“阿真,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你闭嘴呀!”林真捂着耳朵蹲在地上,阎云楷不能忍受在食堂里多呆一秒了,他这副形象要是被人拍照PO到网上,就丢人丢大发了。他没管林真,匆匆离开。
林真蹲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阎云楷已经走了。他默默起身,把餐盘还掉,弄脏的桌子和地面擦干净。林真长这么大,念了十几年的书,从来没有逃过学。今天他就是不想去上课了,他也搞不清楚因为什么,只是脑子里很乱很乱,像是被扯乱的毛线球,不同颜色的毛线混在一起,看着就心烦。
点名就点名,死就死吧。现在这种精神状态,就算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也是神游。林真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乱逛,张婧的话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回放。林真怎么也想不通,他端端正正地生活了十几年,为何突然就变态了?他明明是有女朋友的啊,虽然他们连手都没牵过,但那的确曾经是他的女朋友。林真的道路被堵死了,他好好读书工作娶妻生子的未来,一下子就成了死胡同。只剩下好好读书工作,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他变态了,和男人混在一起了。
逃课的感觉,并不赖。林真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做出格的事情,会有莫名的快感像小蝴蝶一样在心里翩翩起舞。别人都在上课,偌大的校园只有他一个人在乱晃,他不用再当被别人敬而远之的好学生了,就放纵这一次,林真感到了小小的爽快。
做体测的器材室,早上七点门就开了,晚上五点才会锁门。林真穿过长长的看台,进入看台下的小门。啊,真安静,真舒服。林真躺在器材室的大垫子上,翻滚了两下。这里比他的床还要舒服。宿舍的床只有一张被子,身底下就是床板,睡起来有点硌人。都怪阎云楷,他本来也不觉得多么难过,只是阎云楷总是拉着他去睡很柔软很温暖的床,酒店的、他家里的、小五的房子里的,还有湖心岛的大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阎云楷刚才狼狈的样子,眼神像是要吃人似的,虽然有点可怕,不过很过瘾啊。谁让他多管闲事,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活该。林真偷偷地想,反正也不会有人撬开他的脑袋,翻找出他在想什么东西,他可以随意地想。林真躺了一会儿,越来越困,感觉有一点冷。他把器材室墙上挂着的不知是谁的长外套取下来,盖在身上,就在垫子上睡过去了。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睡太久,五点之前一定会醒的,于是就放心睡了。
阎云楷这边从头到脚洗刷干净,换了新衣服,把脏了的衣服全部扔进了垃圾桶。他光头发就洗了好几遍,摸着总觉得有油腻的感觉,还有若有若无的糖醋味,他都快要洗崩溃了。出来的时候才看表才发现自己竟然洗了一个小时,还不是在鸳鸯浴的情况下,真是破纪录了。
他在寝室里一会儿抖腿一会儿指节敲桌子,后来终于忍不住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走的时候还带倒了椅子。他杀到教室里,同学们都抬头看他,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阎云楷一扫就知道林真不在,因为没有那样一双紫黑色的眼睛,看了就会有心电感应一般。
阎云楷一边诧异林真这个乖宝宝竟然会逃课,一边心里却渐渐慌了。他不会是遇到什么事了吧,还是想不开?看到张婧发的短信,阎云楷一瞬间就全明白了。林真在食堂为什么情绪失控,阎云楷有点能够理解他,可是还是拉不下面子主动和好。在他看来,林真和张婧的感情就跟小孩子扮家家酒似的,幼稚得不能再幼稚。林真既然从来没有碰过她,也无须负责。不过尽管如此,阎云楷还是信守承诺,给张婧打了十万块钱,让人把张婧安插到集团旗下一个新公司的行政部门。
整个学校都找遍了,图书馆挨个楼层寻过了,就是不见林真。阎云楷站在操场上看台的最高点远眺,风格糅杂的教学楼、树木和水塘,就只能看到这些。下课铃声一响,从教学楼里呼啦啦出现一堆人,走了没几步,就被突然下起的阵雨又浇了回去。有的人拿出了包里的伞,三三两两撑着走;有些人只能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雨帘,期待它能尽快变小;还有些人直接抱着书包往外冲,踩出一个个水花。
阎云楷从看台上一级一级往下走,走到看台下面,发现有一扇门开着一条缝。他走了进去,顺手关上了门,准备在这里避一会儿雨。
晦暗不明的窗子,外面又是乌云密布,透不进多少光来。地上一团黑乎乎的人影,着实让阎云楷心惊肉跳。阎云楷正要转身出去,刚才看见的鬓发间小小圆圆的耳朵却令他十分在意,他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走过去,拿开地上躺着的人身上的外套,果然是林真!
阎云楷找到林真就不着急了,反正外面风大雨大,暂时走不了。他坐在林真旁边,轻轻摩挲着他的耳垂。林真呼呼大睡,睡得十分香甜,嘴边亮晶晶的,口水流出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