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究竟会是谁呢?那位陈同学,林真和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过,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他在自己寝室丢了东西,为什么要到别人的寝室搜?奇怪的是,大家为了撇清嫌疑,纷纷同意被搜。如果是陈同学故意把他的新手机放到林真抽屉里,再亲自搜出来,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我到底在何时得罪了他?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寝室是回不去了。至少今晚,他不想呆在那里,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听他们窃窃私语。林真虽然不在乎不相干的人对他的评价,但是不代表他心里没有感觉。被冤枉,谁都不会好受。
林真不敢开灯,他担心被人发现,也担心会招来更多的蚊虫。他揉了揉乌青的眉骨,小臂和膝盖的伤被长衣长裤遮住了,和布料的摩擦间,流出的脓血被吸收。如果林真不动,伤口就会粘在布料上,揭开来时,会更疼。林真左眼皮肿了,是蚊子咬的。他的左眼只能睁开一条缝。
尝试了几次入睡,都不成功,林真索性挪到月光照亮的那块地面上,找出一本书,仔细阅读起来。新书是开学时领到的,大部分的同学一定翻都没翻过,林真的书上,已经有横线、双横线、波浪线、括号,有点地方划了小小的问号。几本主要科目的书,林真已经看完了一大半。他想早些看完,做到心中有数,老师讲课的时候,他接受起来才更容易。更重要的是,他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打工。
最让林真头痛的不是专业课,而是英语。英语是必修,林真逃不掉的。林真永远忘不了,他在英语课上第一次张嘴读课文时,课堂上的哄笑。有些同学甚至笑趴到了桌子上,手大力拍着课桌。林真的英语发音口音太重了,尤其是对于这些在大城市出生和长大,能够直接接触外国资讯的同学们来说,林真说的英文,他们一句也听不懂,只是觉得怪腔怪调,荒腔走板。
可林真的英文的确是他们家乡发音最好、成绩最高的。林真完全按照他家乡的英语老师的发音,每个音节,早已根深蒂固。现在突然全盘推翻,要一个词一个词的修改,对于林真来说,是一项极大的挑战。读得慢的时候还好,若是对话或者演讲,脱口而出时,口音就会跑出来。
林真说普通话时,可以尽量控制发音,但是英文对他来说,是双倍的困难。他翻开英语书,小声地朗读着。要是他能有一台电脑就好了,英语书最后一页夹着的碟片,就可以放出来。林真边听边修正,就能知道自己哪些音发得不标准。可是像阎云楷他们用的那种电脑,扁扁的,阖上了,比书还要薄,看起来很轻便的样子,估计价格一定不会便宜。林真不知道自己要攒多久的钱,才能攒够买一台二手电脑。或许可以等到下学期,他如果能拿到奖学金,电脑的问题就解决了。
读着读着,林真觉得越来越冷。他找出军训服的短袖,套在自己的长袖衣服外面。军训结束后,几乎所有同学都把军训服给扔掉了。宿舍外的垃圾箱里,一包一包的全是绿色的衣服。林真把两套衣服洗干净收起来,冷的时候可以加上。他不懂,好好的衣服,为什么要扔掉,是嫌丑吗?这衣服虽然不合身,但完全说不上丑。而且没有破,只穿了两周,就这样扔掉了,也太可惜了。
阎云楷带着阿母回了家。阿母回到自己呆了十几年的别墅,感慨万千。她第一次见到楷楷的时候,他还那么小,小手肉肉的,走路摇摇晃晃。晚上睡觉时,他会偷偷地把手放在她手臂上,想要触摸,又迟迟不敢放下。阿母心软,就把肉肉的小手搁到自己的耳垂上。楷楷摸着摸着,就睡着了。一转眼,她的楷楷已经长这么大了。
阿母不顾旅途的劳累,轻车熟路地找到冰箱里准备好的新鲜食材,麻利地做出四菜一汤。阎云楷吃到了熟悉的味道,眼泪几乎要滴到热汤里了。
这些天他陪着阿母聊天、逛街、吃饭,阎云楷在结账时惊奇地发现,他的信用卡额度限制被解除了。原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老爸的监视下,老爸一定是知道阿母回来了,才解除了限制,不让他在阿母面前显得太抠门。
阎云楷打电话给银行,确定了这一点,然后就带着阿母去珠宝行,给阿母选了一套翡翠珠宝,又给阿母的小外孙女选了一套黄金小羊首饰。
走到数码产品柜台时,阎云楷又想起了林真。阎云楷这些天,一直在等手机响。每每有短信或者手机铃声响起时,他都兴冲冲地拿出手机,但每次都是失望。林真一直没有给他打电话。短信也没一通。林真是不是忘了他了?
阿母发现了阎云楷的小动作,她笑着问他,是不是在等什么人的电话。阎云楷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阿母看到他的表情,心下了然,旁敲侧击道:“山不来就水,水就来就山。真心相待,就算是磐石也会松动的。”
云少听懂了,他让阿母在茶室饮茶休息,自己重新回到数码柜台,买下一台笔记本电脑。林真这家伙,应该是这届新生中唯一没有电脑的一个吧?他连饭钱都舍不得,买电脑就更不可能了。他一定很需要这个,阎云楷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林真收到礼物时的表情了。
阎云楷给小五发了个短信,问他有没有给林真自己的手机号。
小五看了短信内容觉得莫名其妙,你没说让我把你的号码给林真啊?不是就把手机放他抽屉里就得了吗?
小五诚实地写道:“没有。”
阎云楷气得单手都拿不稳手机了。他两手握住手机,指尖用力敲击着屏幕。“林真的号码是多少?给我!”
小五更一头雾水了。“我不知道啊。”
阎云楷已经无法冷静地打字了。他找到一个稍微僻静些的角落,电话拨了过去。“你是不是脑子缺根弦儿?你不知道林真的号码?这像话吗?”
“诶等等,你不会是只把手机给林真了,没有帮他买卡吧?”
小五大气不敢出,在云少的耐心马上要告罄时,才嗯了一声。
阎云楷说的每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现在、立刻、马上、去帮林真买卡,把他的号码给我。”
“Yes,Sir!”小五按掉电话,他很怕云少的下一句就是,很遗憾地通知你,你的新车,泡汤了。
小五等到食堂关门,林真和一个女生并肩走出来,那个女生甜甜地笑着,冲林真挥挥手,然后就先走了。林真也微笑着和她说再见。女生转过头后,林真的笑容就收敛起来,他低着头慢慢地往前走,小五跑过去堵住他。
得知了小五的来意,林真瞪大了眼睛,眼光茫然了一阵,许久才自嘲地笑笑。他的眼珠子又黑,直勾勾地望着人的时候,小五觉得背后发凉。
林真的腿疼得几乎站不住。方才在食堂里跑前跑后,他都是强打着精神的。
那位陈同学显然是一位难缠的主儿。他拿回了手机,仍旧不肯善罢甘休。他发动了和他相熟的同学,合起伙来整林真。林真在图书馆看书,上厕所的工夫,桌上的东西全部被扫到了地上。林真的水杯不见了,他后来是在垃圾桶里找到的。水杯已经破裂变形,明显是人为踩坏的,不能再用了。
林真划好重点的新书,被人从中间撕烂。他辛辛苦苦记的笔记,被人用剪刀剪成一条一条的。林真去小卖部买了透明胶带,蹲在教室的地上,把笔记重新粘好。
图书馆不能呆了,教室里也不安全。但林真需要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看书。寝室里他一刻都不想呆,除了洗澡,他几乎不回去,也不知道回去的时候,他的那些“家当”,会不会惨遭毒手。
林真找到了网球场。天一黑,网球场就会开大灯,亮如白昼。夜里蚊子多,没人来这里运动或者约会。林真坐在塑料椅子上,抱着小腿看书。安静的日子没过两天,就被人找到了。
陈同学说,他爸是某某区公安局副局,让林真进去是分分钟的事。他还威胁说,会把事情告诉辅导员,取消林真的特困生资格。林真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但他没有那个胆量去冒险,去亲自验证。他只能选择相信。
林真现在就是靠着特困生补助过活。学费是林真捧着录取通知书挨家挨户地借,硬凑出来的,但也只够勉强交齐了第一学期的学费。如果失去了补助,林真就只能自动退学了。
陈同学带着几个男生,来网球场“打网球”。他们故意把球打到很偏的地方,或者故意不接住。林真就在场地里跑来跑去,不停地穿梭,弯腰捡球。
直到林真的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他跪在网球场上,双手撑着地面,气喘如牛,陈同学才带着人离开了。林真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不知道趴在地上多久,他渐渐苏醒过来。他的身上冷得像冰,早就被风吹得凉透了。
第二天林真就觉得头重脚轻。他这段时间都是在教室里窝着睡的,衣服穿得再多件,也还是冷。睡眠质量也很差,总是做噩梦,一会儿是在站在饭店里被老板骂,被客人围观;一会儿又是他站在寝室里,被人打,被人指着鼻子骂他是小偷。
他在小五面前蹲下,抱着头,他现在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发着低烧。小五也连忙蹲下。“林真,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