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给村长和大队支书各送两瓶好酒,说“不用随礼,人来就行”;
再去一趟婚庆公司,之前准备的易拉宝那张照片不好看,换一张,印好了先拿过来看看,再告诉司仪千万不能穿白西装,不吉利;
婚礼头车还是想借那个谁家的大奔,看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花生瓜子和糖包好了,开老舅的车去拿给县城酒店摆桌,帮老花眼又耳背的舅舅确认下酒席菜单,肘子肉必须得有;
已经去县城了,顺便就把电脑去搬过去装上吧,大弟要是喝多了就顺便给他接回来,别在婚房过夜……
舅妈交代的事儿都办完,天早就黑了。
他看看时间,从后座上拎起在县城捎回来的几包饼干礼盒,都是小孩儿爱吃的,一半给小五、小六,一半拿回去给自己同父异母的小弟弟。
他比别人多很多弟弟妹妹,也比别人多一对“父母”。
十岁出头,被过继给去世母亲的远亲,他得叫舅舅。虽然在同一个村,但算起来其实没什么血缘关系,往上数好几代勉强能搭个边。
对方家里一连生了三个女儿,这在重男轻女的北方农村里是让家人抬不起头来的事情。于是花重金找村里有名的大仙给“破一破女儿命”,看怎么能给家里添个男丁。
大仙给出个法子,必须找个命里招阳气的男孩养一养,亲戚家的最好。
于是就找到了续弦刚生了双胞胎的陆家。
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连长说,陆森我讲一句实话你别生气:这分明就是你后妈和大仙串联好了,把你卖了!
他“嗯”一声,笑一笑没说话。
有什么可生气的呢,他早八百年就发现了。
虽然没说当宝贝似的养着,但舅舅舅妈对他挺好,从没让他受过什么委屈。家里条件一直不好,弟弟妹妹刚出生,后妈身体也要养,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也没别的办法。
在那样的环境下,不同的家庭里,有时候最值钱的是孩子,最不值钱的也是孩子——总不能让后妈把她的亲生孩子送走吧。
他也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生活,换对父母当儿子,换一些弟弟妹妹当大哥罢了。
隔着院门,父亲正在对着不知道为何满地撒泼打滚的弟弟生气。
说是生气,也仅仅是呵斥几句罢了。小弟今年才九岁,父亲老来又得一子,所以格外疼爱,宠得有点过了头。
敲敲门,父亲看见他有点意外,又松了口气,假模假式地对地上的儿子说:
“你就躺着吧!不管你了!”
小弟倒真不闹了,只拿眼睛盯着陆擎森手上的食盒。陆擎森直接把食盒递给闻声走出来的后妈:“给小弟的,让他吃吧。”
“哎你看你,回家还拿东西。”一句话还没说完,食盒就被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的儿子给抢走了,她“啧”一声,“这孩子,话都不会说一句。”
却并没有什么斥责的语气。
“你们爷俩聊吧,我进屋了啊。”
说是聊,可是有什么好聊的呢?
最近怎么样,挺好;你身体好不好,也挺好;家里有没有什么事,没事;你那里有什么事,也没事。
然后就只有相对无言的沉默。
再浓厚的血缘,也抵不过淡薄的亲情和巨大的隔膜。
“那我走了。”陆擎森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来塞父亲手里,“也没买点啥,你俩拿着买点用的。”
“哎呀,这个……”父亲捏着那个信封,还要推辞。他已经跨出大门:“外面冷,快回去吧。”
父亲追了几步:“那你慢点啊。”他没回头,只是挥挥手。
回到舅家,差不多也都要睡觉了,陆擎森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
舅妈听见他在厨房拿碗,隔着门说:“呀,这忙的,都忘了问你吃没吃……”
“没事妈,你睡吧,我垫一口就行了。”凉馒头和冷菜,就着一听啤酒,他直接就在灶台上吃了。
然后拿着剩下的酒,坐在院里点上了一支烟。
晚上的月亮特别好,照得院子里敞敞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