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金笼_第90章

关风月Ctrl+D 收藏本站

一语毕,檀香尽,皇帝言出必行,毫不留恋地拂衣起驾而去,连日哀思也不过是做戏。

戏假情真,他只是头演得太逼真的野兽。

一路上行宫寂寂,宫花黯淡,肃杀之秋,迫近严冬。皇帝支颐坐在行辇中,忽尔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场酷刑。

那时他暗中取了文华蕴手上的眼目,隔着一方水镜,将文华熙气若游丝的狼狈模样看得一清二楚,从头到尾没有眨过眼睛。

文华熙被人拖走的时候,他也目眦欲裂,泛红的眼角干涩地挤出了几滴眼泪。

那时他的心还会剧烈动摇,那时他还会因文华熙的不屈不挠而震撼。皇帝从没想过,一直被自己保护着的殿下原来也有一把铁铮铮的骨头,能扛得住北国风刀霜剑,也能撑得住一双眼清明如旧,隔了千里万里,凛然呵斥他的卑鄙下作。

皇帝清楚地明白自己不配去爱他的殿下,可也正因如此,他对殿下的情思在那一刻最为沉痛,最为销魂。

随即他便明白,能让自己如此动摇且又意志坚定的殿下,不该再回来,也不能再回来了。

尽管最后一眼时,他其实很想再唤一声:“我的殿下。”

沉思中,夜深更露寒,不觉便到了处置宫人的刑房。

有人怕谨妃失态冲撞了皇帝,皇帝也只一笑置之,从容当先,推门而入。

只见谨妃被皇帝晾了这些时候,先是不可置信,再来便是大哭大闹,又准备了满腹回转圣心的说辞,可迎面一看到皇帝那双戏谑的眼睛,她的身子就冷了半截,软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皇帝挥手遣散了旁人,以免皇家秘辛被人听闻:“还有什么想说的?”

“念儿,念儿,我的念儿……”被皇帝那刽子手般的目光一扫,谨妃反倒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声嘶力竭地哭着爬到皇帝面前,披头散发地揪着他的衣角苦求他饶了皇四子:“陛下,都是臣妾糊涂,念儿他什么都不知道啊……!您亲口给他起名的念熙,他最像从前的大皇子了,您不能杀他,不能杀他啊陛下!!!”

念熙,念熙,玉念熙。

皇帝忽然便抚掌大笑了起来,笑得谨妃茫然无措,满脸泪痕地僵在地下。却只见这至高无上的天子满眼垂怜地低下了头,在她耳旁一字一句温柔地道:“告诉你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吧,文华熙,是朕亲手送给魔族的。”

“砰——!”

谨妃踉跄后退,撞倒了数只大瓷瓶,瓷片一枚枚扎透了手掌,她却浑然不觉,仍惊恐地连连后退,口中来回咬啮着自己的十指:“不、不、不……这不可能……你爱他,你爱我们母子,你是人,你不是禽兽……这不可能……!”

皇帝负手向她走来,本意只想拉她一把,却见她忽然凄厉地尖叫一声,疯狂地把手中瓷片向皇帝丢来,竟是活活被吓疯了。

皇帝指尖一点,微风稍动,那些瓷片便徒劳地在地上粉身碎骨。

他看着这仍然不断喃喃自语的疯女人,忽然觉得有些累,便点了她的穴道,抚摸着她的头发,阖上眼幻想那是白色的,纷纷然如千树万树梨花开:“也亏了你们谋划这么久,其实朕连他是不是死了,什么时候死的,都一概不知。又怎么会在祭日失魂落魄?”

“为君者,当有虎狼之心,无坚不摧,却也得有些柔和处,才好让后世品读。朕连他都可以如此利用,何况你们兄妹。”

说着说着,皇帝想起了自己瑞兽的名头,不禁失笑,松开了手中如丧家之犬般的女人,转身走了。

早有太监捧着白绫毒酒等候在外,却不想谨妃发了疯力气反而奇大无比,皇帝行至中庭时,终是咬断了侍卫的一只手,拼着满嘴牙被打落的痛楚高声嘶吼:“麒麟玉肃!你猪狗不如——!”

皇帝听得多了,连入耳都懒得,直接摆驾回宫,久违地翻了新人的牌子。

宫中树倒树起,都是自然之理,天下也如是,但前提是,这是他麒麟玉肃的天下。

06

后来那名曾为皇四子失魂落魄的侍读也来复命,皇帝问他皇四子死前还有什么遗言,侍读摇了摇头,说他很快就明白了一切,只是托人问父皇一句话。

“哦?”

“他问,您有没有爱过。”

“不用这么怨毒地看着朕,朕给你的不是死药。”皇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朕要人在流放途中多加照顾,是为了暗中送他去边关定居,从此朝廷上下只知他死了便可。”

“谨妃不明白,念儿这种性子如果真像了他,废为庶人反倒是福分。”

眼看侍读震惊地双膝一软跪在面前,喉头哽咽无语,皇帝的语调又转淡然:“告诉你这件事没什么别的理由,只是让你明白,你负了他一世,他不会愿意再见你,你仅剩的也只有前程了。”

“早点忘了他,对你们都好。”

不再去看年轻人眼中复杂而激烈的情感,皇帝起身望向曙光中的无限河山,朗声大笑:“这万里疆土,如画江山,正是朕心头至爱!”

一语毕,不闻山呼万岁声,不见渔阳鼙鼓动地来,只有清风如缕,叹息般飘摇过耳畔。

微风中,皇帝神情一怔,抬手擦了擦眼角,发现竟有数滴水迹。

皇帝忽然想起,时至今日,文华熙应该早已逝世数百年了。就连这风里,也不会再有他的踪迹——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