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希望……您不要跟去。”
何原沉默了片刻,说:“这不可能。”
“林医生会照顾好我的,我住在教授家,在那边他会给我请专业护理,您在只会让我分心,让我害怕,让我走向手术台的时候,心中只有恐惧。哪怕只能和您多呆一分一秒,我也不愿意去赌那哪怕百分之一的失败几率。所以,爸,这件事您不能陪着我了。我不想您陪我担心受罪,我想变得健健康康的,再回到您身边,好吗?您要相信我。您相信我,我会很坚强,我怕死,我不想死,我会每次都回来,每次都回来,我会想着您在等我,然后我会努力活下来……”
何原终于再难承受,整个人都彻底地坍塌,他痛苦地弯下身子,把额头抵在何文泉抓着他的双手上。
何文泉感到湿热的液体浸湿了他的手,由指缝到手背,手心,指间,不停地滚落。何原由肩开始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第一次见父亲表现出如此伤心,他知道以前父亲都将自己的情绪严密地封闭起来,总是坚定乐观,做他的支柱。没想到父亲的悲恸真的会让他心生动摇。他爱他,为什么又要带给他那么多痛苦呢?是不是他从没来过这世间比较好,是不是他早早就该放弃,让两人都彻底解脱,是不是他一直都在自私,是不是他每次死里逃生,都是一个更大的悲剧的苏醒。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决定了要迈出这一步,自己走,自己站起来。
送何文泉离开的时候,何原百般叮嘱,直到一旁的林医生都不耐烦起来。“文泉就是心脏不太好,又不是纸糊的,有我在呢,坐个飞机还坐不了吗。”
何原没理他,仍是对何文泉说:“有什么需求和问题都要讲,不要自己忍着,到了那边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都打电话给我。”
许多事情何原已经反反复复讲了十几遍了,何文泉仍是认真地答应了,和父亲挥挥手,正式告别,走进安检。何文泉心里空空的,坐上飞机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又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会儿,飞机开始起飞,何文泉有些紧张,条件反射地抓住了身边的人的手,那人也用大手回握住他。飞机不断向前加速,突然“噔”地一下,升到空中,何文泉手握紧,紧张地转头喊了声:“爸。”
转过头来何文泉才想起来身边的人并不是他爸。林医生柔声安抚他:“文泉,没事的,别慌。”
何文泉连忙松开了手,点点头,低头看着自己腿上盖的毛毯。他非常伤心,但又不敢伤心,因为他没有这个条件。
之后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十
何原站在接机口等待。
虽然每天都有通电话,但父子两人已有一年半没有见面。每通电话里何文泉都乐观开朗,何原也只是支持和关心。何文泉做了两次手术,手术很成功,之后留在美国调养,认识了一些朋友,在父亲的认同下申请了当地的大学,念了一年之后参加了一个交换项目,回国学习两年。
回来的时候何文泉自己坐的经济舱,座位靠后,是最后一波出来的。
等人群都散去得差不多了,何文泉才出现在通道上。何原老早就看见他了,向前走了一步,又站定。
笑容止不住地从何文泉脸上倾出来,何原站在那里,高大又挺拔,是他一生的路标,离开他他就永远感到孤独,现在他终于要回家了。
何文泉越走越快,窗棂的阴影不断地从他脸上滑过,行李箱的轮子嘎嘎作响。走得越近彼此的模样越清晰。何文泉已经不再是瘦弱的小孩子的模样了,他又长高了一些,胳膊腿都粗了不少,看起来已经颇有分量。
何原笑着等他,最终何文泉已经跑了起来,扔掉行李箱一把扑到父亲怀里。
何原紧紧地拥抱着他,抚摸他的后背,亲他的头顶。何文泉感到喜悦满溢出来,终于忍不住裂开嘴大笑起来。
他可以奔跑,开怀大笑,放肆地激动,这在以前都只会带来痛苦,但现在不同了,他可以用一颗完整的心,毫无保留地去爱他了。
何文泉抬起头来看父亲,他今天穿一身精神的西装,头上抹着发油整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又英俊。何原似乎也难以自持,捧着何文泉的脸,不断地吻他的额头。
那么多的吻落在他的额发间,何文泉闭上双眼,双手搂紧了父亲的腰。
何原放开他,捡起还在一旁原地打滚的行李箱,牵起何文泉的手,说:“走吧。”
何文泉先是被他牵着向前走,他又看了几眼父亲宽阔的背影,随即跟上他的脚步,与他并肩走着。
今天不是何原自己开车,司机帮何文泉取了行李,给父子两人送回了家。
走进家门,何文泉发现什么都没有变。就好像他小学的时候早上离开家门去上学,中午的时候被父亲接回家吃饭。
何原放好行李,问他:“在飞机上睡了吗?那边正是凌晨,现在是不是很困?在飞机上吃了么?现在饿不饿,要不要我做点吃的,或者我们出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