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想过一个人真的可以消失得这么彻底。
他试着拨电话给张之悦,手机从没接通过。曾经去过一次的那间小公寓已经人去楼空,贴上待租公告,他挣扎许久,打了房仲的电话,果不其然没得到什么令人满意的结果。班导师要忙的事情很多,没好气地说张之悦不请假就缺席不是第一次。
堂哥那边没有消息。酒店新来了几个小男生,其中一个白白净净带着学生气,据说刚到没几天就被龙哥看上,但那也不是张之悦。
谢明睿迫不得已,转而求助谢致远。
他父亲待在医院的时间向来比待在家里的时间长。谢明睿直奔院长室,谢致远正埋首办公桌处理公文,一抬头看见自己儿子站在门口,心下已七八分了然。
谢明睿也不遮掩,几乎一点停顿都没有便单刀直入:“最近有没有我同学的消息?”
“哪个同学?什么消息?你们学校一个年级有七八百人吧我记得。”
“张之悦,我同班同学,他妈妈被你收住院住在七楼病房的那个。”谢明睿咬牙回答,谢致远的从容不迫让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哦,你不是知道得比我还清楚吗?”
“……”
“不谈这个了,美国好玩吗?”
“爸……”谢明睿的语气几乎称得上哀求。他从小品学兼优,不需要父母担心,也没向父母要求过什么。
谢致远轻舒一口气,揉了揉额角。
“他母亲五月底就过世了,你也不用去病房,他不在医院,你在病房等到明年他也不会出现。”
“他在哪里?”
“阿睿,你跟他在一起没有好处。”谢致远端详自己儿子的神情由无助渐渐转为愤怒,刻意放缓了语调,“你知道的,他也知道。”
谢明睿在原地楞神,半晌才抹了一把脸。
“你什么都不知道。”
脚步声在走廊上远去,他忘了把门带上。谢致远原本要将他唤回来,最后只是重新低下头审视文件,任由走廊回声穿过洞开的入口。
***
谢明睿一如预期顺利报到入学,搬进新生宿舍。系上迎新及社团活动接踵而来,突然又忙碌起来的生活让他无暇多想。张之悦消失引起的情绪像一阵涟漪,逐渐散去,但是他们曾经亲密无间,这个沉甸甸的事实始终静静躺在他的脑海深处。
大学生都用社群网站联络,他办了帐号,很快就有高中同学将他加入好友名单。在搜寻栏输入张之悦的姓名,却只找得到同名同姓但毫不相干的人。
同级生当中,录取大学校系的约有十三万人,其中有两个张之悦,一个考上中部某文学院法律系,另一个读科技大学室内设计,两个都不是他要找的人。如果张之悦没上大学,他究竟去了哪里?这个讲求文凭跟基本学历的时代,所有高中生最终只会前往同一个目的地,不上大学,就像从行驶到半途的高速列车上跃下,基本是死路一条。
张之悦是他的同班同学,他们理应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才对,他不该中途脱队,不该不告而别。
大学没有制服,不一定要买课本,可以任意选择想修习的课程,许多制度跟高中迥然不同。跟苦闷的国高中生涯相比,大学简直就是个自由天堂,谢明睿参加了服务队,篮球系队,还有两个社团,偶尔翘课,并且第一个学期末就交了女朋友,在吉他社认识的管院系花。
尽管如此,他经常想起高中的生活。准确地说,是经常想起张之悦。
高中时他是名列前茅的优等生,上了大学每个同学都是各地明星学校百里挑一,他再怎么努力顶多也就是维持个中上成绩。
聪明只是基本要件,聪明又努力的人比比皆是,聪明努力又多才多艺的人也不在少数。光环逐渐从身上淡去,谢明睿意识到这一点,当他不再是全校最顶尖,最出类拔萃的人物,他还有资格被喜爱吗?
他想当面问问张之悦,他想他会得到肯定的答案,即使没有言语,他也能见到对方眼里露出的笑意。
他有女朋友,女方有点矜持,就像每个家世良好成绩优秀的女孩一样。他们约会,所谓的约会就是一起读书丶吃饭丶看电影,中途牵手,也许有接吻,也许没有。他们交往快半个学期才亲吻彼此,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明知不应该,但谢明睿会想起张之悦,那是他心中秘密燃烧着的馀焰。
生活中的一切都往他预想的方向走,却没有预想的快乐。他有时会动摇,觉得少了些什么。
一年级下学期的期末考,科目庞杂,范围很大,图书馆没位子,谢明睿跟女友约在宿舍附近的快餐店读书。到了九点多,送女孩回宿舍之后,他折返回来,点一杯冰红茶,读到通宵。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真要形容,就像是馀焰复燃,将他灼伤,让他感到疼痛。
***
晴空被电线杆及建筑屋顶分割,画面角落有个半人高的行李箱,那是高速铁路的月台。
宿舍迎新晚会,一群学生在桌边或坐或站,地上有披萨盒和可乐空瓶,谢明睿抱着双臂靠在墙上。
篮球系队队练后去吃宵夜,卤味摊店面被流着热汗的几个大男生塞得满满的。
谢明睿抱着吉他坐在楼梯间拨弦,浅色衬衫牛仔裤,俊俏侧脸半掩在阴影中。上传照片的是个女孩子。
冬季城市的夜间街景,路树挂满圣诞灯饰,画面中有一只手拿着两张电影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