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扬……你、你和谁睡在一起呢?啊?”
邱正扬勉强睁开眼,手机拉进来一看,竟发现邱母偌大一张脸填满屏幕,这……在视频?诶?
“小棺材侬哪能事体啊?女朋友扔在家里,自己跑得影子寻不着,和谁呢,刚刚我看见张脸,侬刚,撒宁?”邱母飚出一连串沪上侬语,这下邱正扬彻底醒了,猛地弹了起来,慌里慌张掐断了视频。
邱母锲而不舍地打进电话,邱正扬一脸午夜惊魂的样子像看炸药包似的看着被子上的手机,掐也不是,接也不是。穆沅算是被他弄醒了,带着一身赤裸的爱痕坐起来,问:“阿扬,谁的电话?”
邱正扬说不出话来,穆沅凑过去看,“妈妈”二字亮得刺眼。
第二十七章
这大约是这对热恋期的小情侣吃过的最沉闷的一顿早饭了,没有眉来眼去,没有明送秋波,甚至连穆沅的脚趾都不再攀爬到邱正扬的裤裆上。寂静得吓人,勺子磕在碗沿儿上,倒是惊得穆沅一抖,抬起头来,看了看邱正扬。显然对方有话要说,目光炯然,万语千言早已端正好,“学长,我想和我妈说——”
“不行。”穆沅干净地打断他,“还不是时候。”
邱正扬怔然,问:“为什么?”
穆沅说:“我不确定……明年你还会喜欢着我。”言下之意,才交往了没几天,未来的边儿都没摸到,谈出柜谈见家长,早得过分。他眉宇间的恍惚出卖了他平静的口吻,邱正扬咬紧后槽牙问:“学长明年还喜欢我吗?”穆沅一愣,居然蓦地失笑了,随即埋下头喝粥,不答。“学长——”邱正扬催问答案。穆沅不理他,继续喝粥。邱正扬心乱如麻,自顾自剖析着:“我是个很少想到未来的人,一直是走一步看一步,就像大学选数学专业,也是高考前后冒出的想法,后来读研究生,也是临时决定的。我只看当下,我是个……目光很浅的人。可是我想和学长一起过下去,假定学长会和我过一辈子。”邱正扬端端正正、吐字清晰地把煮粥喝粥时酝酿的话讲出来。他还以为穆沅会很感动,结果这厮一直埋头喝粥。
桌上的手机一直明灭不息,邱母的消息一句比一句狠,从“小棺材再不回来别回来了”到“小西死别想再认我这个妈叻”,最后是“我叫你爸来了”。邱母明面上是精明练达的中学教师,骨子里是刁钻精怪的沪上女人。邱正扬知道凭他的本事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二时,摊牌最实惠,可他需要穆沅的一个肯定。
“学长……”邱正扬到底敌不过穆沅的不语,软下嗓子想求他。穆沅忽的抬头,说:“我明年会继续爱你。”“……啊?”“毕竟已经爱了四五年,没特殊情况,不会不爱下去。”穆沅思忖着,这么说。
难为邱正扬呆愣了好久才明白他在说什么,眼眶一下子红了,“学长……”穆沅笑了笑,风轻云淡地说:“可惜我的爱忽轻忽重,见不到你时,挺淡的,看见你的时候,又莫名其妙重起来。”邱正扬心想,谁不是呢,没有穆沅的三年里,他过得比白开水还要寡淡,偶尔梦见他的脸都是模糊的,现在重逢了,哪刻心思不挂在他身上。
穆沅望着他说:“你说得也有道理,万事该做最坏的打算,也该做一下最美的畅想。”邱正扬点点头,愈发痴迷地看着穆沅。
这个周六不算太平,除去邱母视频突袭事件外,公司竟有一笔账目出现了问题使得穆沅不得不赶去公司,好好的周末挂了,邱正扬独臂打扫完了屋子,就锁门离开了。西藏南路的下午阳光颇有温度,街边的商家纷纷挂上了圣诞的装扮,他走走看看,钻回了自家老小区,打开门的一瞬间,屋里有三张脸回头看他。
邱正扬一如往常打招呼:“爸,妈,费黎。”
费黎神情凝重地看着他点点头,她陪邱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邱父则坐在饭桌旁端着报纸。邱母瞥他一眼,先发制人:“费小姐已经跟我们讲清爽了,她原来是为她哥哥来的,你和那个研究所里的师姐也不搭噶,是不是?”邱正扬站在门口,点点头。邱母眼神又阴沉了一寸:“你跟不搭嘎的女人住一起不怕弄臭人家小姑娘名声啊?啊?你什么猪脑子!小棺材!”
事到如今邱正扬也不想在师姐的事上过多解释,他当初着急解释没人信,现在费黎几句话搞定,他感到无力。
“个么好了,你好讲讲今朝和谁困在一个被窝里向?”邱母话锋一转,直奔主题,“哪家小姑娘?困到一起了也不肯带出来碰面,你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还记得邱母说过不许他乱搞男女关系,叫他拎清爽点,结果好么,哪有长进?何止遮遮掩掩,简直扑朔迷离。
邱正扬铁了心要把真话说出来,他的脑回路就是根水管,“我和我男朋友……睡在一起,我喜欢,不对,我爱他。”
屋子里一刹间凝固了。
邱正扬本来看着邱母,复而盯着地板,语毕又鼓起勇气抬头想看看家人的反应,结果眼前飞来一卷报纸,砸得眼冒金星,使他连退两步撞到了门板上。
“你是昏头了!小赤佬!”邱父极寒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第二十八章
邱父虽身带官阶,但偷摸着在自己书房写几首酸诗的儒雅之心彰显了他自诩文化人的身份。平时动口不动手,非要动手那也在厨房挥刀子。圈画领域,规规矩矩,围裙一系,海派男人的风头就出来了。
所以当你看见他再次捡起那卷厚如板砖的报纸,再次抡向邱正扬时,你会发现人性的暴戾面来得也是猝不及防。亲生儿子被扇倒在地,捂着胳膊,后脑勺磕在墙上,一副痛得蜷缩起来的模样,要死。
邱母从邱父施以暴行时便弹了起来,想开口阻止又说不出话,惶然无措地站着。费黎倒是容易开口劝:“叔叔,您别冲动,您先、先听邱正扬解释解释吧!”邱父面色严寒:“说,倒是让他说。”
缓过痛劲儿的邱正扬努力直起身体,说:“我很爱、很爱他,想带他获得你们的认可和祝福……都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同性恋,但是我就喜欢他一个人,想和他过一辈子。爸,妈,我是认真的。”
“你之前不是一直喜欢小姑娘的吗?啊?”邱母扯高了喉咙,有些失态地质问。邱正扬跪在地上,摇摇头:“没有真的喜欢过哪个小姑娘。”邱母听了,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费黎:“那费小姐呢?你们大学里——?”“没有。”邱正扬矢口否认。费黎也为难地低下了头,算是默认。邱母顿时心乱如麻,眼里莫名滚着一筐泪水,怕丢人地背过身去,悄悄拿衣袖吸了吸泪。邱父的脸色不能用难看形容,你该说他脸已如一座石雕般风化干裂。他用冷硬的声音说:“这个男人,是谁?”邱正扬跪得很直,依然摇摇头:“我不能说。”
“呵,不能说?”邱父笑得不像是笑,“怕我宰了他?”邱正扬抿嘴点点头:“我不想让他受伤害。”“所以你就让我们受伤害?啊?”邱父怒喝一声,“小赤佬本事倒老好么!”邱正扬低着头:“可我也不想骗你们。”他想了想,又抬起头,脸上竟隐约看得到乌青,定然是那一记砸狠了:“妈一直教导我做人要诚实,我希望能把事情摊开来讲清楚,不想一直遮遮掩掩,那样很累,对谁都不好。”
知晓自己的教诲被儿子用在这种地方,邱母恨自己不是不恨也不是,她不能答应儿子的请求,也不知该怎么矫正他的感情。作为一个开明的沪上家庭,作为一对高文化的沪上夫妻,邱母当然对同性恋文化知晓不少,她可以不歧视,不反对,但没人告诉她发生在儿子身上怎么办。她的理智叫她理解,她的情感却不许。她抽泣了几下,一个人躲回副卧。邱父冷哼一声,越过跪着的邱正扬,拂袖而去。
费黎作为一个外人,目睹了一场惊世骇俗的伦理大戏,心绪难平,她走过去扶起邱正扬,说:“你居然会喜欢上一个男人。”“嗯。”邱正扬踉跄着站起来,脸颊上的乌青肿得老高,好似拔地而起的高原。他轻轻碰一下嘴里嘶溜着。“你真的知道和同性谈恋爱的利害么?”费黎蹙眉,“这个社会远远没有你想象得包容同性恋,而且大部分同性恋都不是很干净,我不知道你的那位怎么样,但是我之前也说过,穆沅学长,对吧,他这样的人都会滥交,和不知多少男人上过床,可能还是艾滋的携带者,真的,很恐怖的,你要——”
“够了!”邱正扬愠怒,打断她,“他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费黎吓了一跳,古怪地看着邱正扬,但心中却是火光一闪,顿悟了什么:“不会他就是——”邱正扬带着微微凌厉的目光瞥了费黎一眼:“他跟你想得不一样,他非常好。”
“谁非常好?”副卧的门突然打开,邱母跨出来,“穆沅?他是谁?”有心窃听的她还红着眼,神色却逐渐恢复成了那个精明厉害的中学女教师。“我要见他,看看他是怎么和你这个小棺材搭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