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把许析让进来,给他拿了双拖鞋。许析低头换鞋,觉得对方仍旧紧盯着自己,感到颇为不适。程文把许析带到客房,自己回到了客厅。许析拉开行李箱,一边听到外面两人在低声说话,似乎语气不太好。然后交谈声戛然而止,许析怕两人吵架程文吃亏,探出头去看,只见那人把程文挤在餐桌和自己身体间,正揪着他的领口吻着他。许析连忙缩回了房间,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外面两人又小声交谈了一会儿,随即大门开了又关,对方似乎是走了。
程文走到客房门口,许析赶紧低头装作整理行李。程文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吓着你了吧?不好意思啊……”
许析不知他指的是刚才那人对他的不善,还是被他撞见了两人亲热。程文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本来也没打算瞒你的,就是没找到开口的时机……其实你爸他们都知道我喜欢男的……”
许析意外地看着程文:“我爸爸……他知道?”
“嗯,上学那会儿的事儿啦……”
两人在桌前吃早餐,程文跟许析说了自己在校时跟蒋继平和孟慎行出柜的事情,两个朋友虽然都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因此疏远他;虽然一开始有些尴尬,但后来就完全接受了他。程文一直对此十分感激。许析听着,显得情绪不高,程文放下碗筷问道:“你跟你爸吵架了?”
许析摇摇头,程文觉得两人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便开导他道:“你爸嘴笨,不会哄人。你一走,他跟丢了魂儿一样。坐飞机一个小时的路他非要开车回来,这不是疯了吗?”
许析睁大了眼睛,想起父亲的早归,想起昨天他去还车。许析以为蒋继平只是在本地机场租了车,没想到是从C市连夜开了回来。可他什么也没说。
程文看他的表情,意外道:“你不知道?”
许析觉得心脏发紧,甜蜜和难过糅杂在一起,几乎生出了一点怨怼。如果蒋继平不对他那么好,他也不会产生这种畸形的欲念、不会因为愧疚而挣扎。但他想起蒋继平的疏远,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蒋继平或许只是习惯了家里有人陪伴,待到他真的回来,蒋继平又显然对之前的事心存芥蒂。
程文见他脸上表情一会儿一变,叹了口气道:“你和你爸一个样,有什么心思都憋在心里。”程文给许析剥了个水煮蛋放到他盘子里,道:“有些事跟父母开不了口,但跟外人可以。”
许析咬了咬下唇道:“我觉得我让爸爸失望了。”
程文知道许析以前一直对自己物理不好而介怀,以为许析又不知怎么惦记起了这事儿,于是说道:“我觉得你爸没那个心思,经历过生死离别,早就把那些看淡了,他肯定觉得你过得平安快乐就好。你的画他都存在手机里,还设成了壁纸……”
他见许析不搭腔,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于是试探地问道:“……是因为你身体的事儿吗?”程文想起自己之前还和蒋继平争论过这事,带着些不满说道:“你别理他。我知道你听话,但有些事情你有权自己做决定。不管你想当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叔叔都支持你。”
许析眼睛忽然亮了起来,身体前倾着问道:“程叔叔,你说……去掉其中一个性别体征,对于心理……比如思维方式、爱好、或者……性取向什么的,会不会有影响?”许析想到,或许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雌性器官在作祟呢?如果能去掉那多余的部分,自己是不是就会变正常了呢?
程文听他提到性取向,猜到了些什么,但没有点破,只是说:“不好说啊……曾经有一些手术之后性情大变的案例,但因为样本太少,缺乏系统的研究,影响人心理的因素又非常之多,所以这种变化几乎是不可预测的。而且我觉得,影响一个人的心理的最大因素,并不是生理,而是他的经历。尤其是性取向,曾经有过各种针对同性恋的所谓治疗,比如使用激素,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了。”
许析抿着嘴,若有所思地坐着。程文看着他,想起了当年为性取向茫然的自己。可他虽然跟朋友出柜了,却没有跟家里坦白,所以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许析和蒋继平间的关系。他看着许析忧虑的模样,觉得挺心疼的。他叹了口气道:“当初是我瞒着你爸爸,把你找回来的。如果你因为这个,过得不开心、不幸福,叔叔心里实在是……”
许析忙道:“没有的!程叔叔,能找到爸爸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儿……我应该要谢谢你的……”许析说出这话,心中忽然轻松了一些。他想道:是啊,能找到爸爸,他已经很幸福、很知足了。
程文看了看他道:“那你有什么烦恼,一定要跟叔叔说,不然我心里要过意不去的。”
许析应了下来,心里感到很温暖。
早饭后程文去补觉,许析独自在客房里,拿了个本子开始计算自己的日常开销。他已经整理了心情,反正他曾经做好了成年就独立的打算,蒋继平这几年对他的疼爱已经是额外的馈赠,现在他也该为自己着手打算了。在外求学几年,除了节假日他也不会有机会回家,不会让蒋继平觉得不自在。至于性取向的事,只要他表现得正常,蒋继平或许就不会再怀疑。反正以他的身体情况,也不会和任何人发展成亲密关系、让蒋继平蒙羞。
许析算完账,上网找了几个学校附近的兼职,打算回去就开始打工。如果不用向蒋继平要钱,他心里会好受一点。
程文睡了一小天,晚上才起来。许析已经睡下了,在餐厅桌上给他留了饭菜。程文吃了点,走到阳台上点了根烟,拨通了蒋继平的电话,对面很快就接了起来,问道:“许析他怎么样?”
程文告诉他:“已经睡了。”
对面应了一声便不说话了,程文吸了口烟道:“他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蒋继平还是沉默以对,程文弹了弹烟灰说:“这孩子今天问我,去掉一部分性器官会不会改变性取向。”听筒里传来一声抽气,程文垂眼看着烟头明明灭灭,对电话里说:“继平,他是个好孩子,你别太逼他了。”
蒋继平抹了把脸,他一想到许析正在备受煎熬,就胸口发闷。他何尝不想把许析揽到怀里好好安慰一番,可他却不能。
程文对蒋继平是有些埋怨的,蒋继平没多解释什么,两人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当晚,蒋继平做了个梦。他与许析正面对面躺在自己的床上,许析缩在他怀里不住地喘息哼叫。蒋继平以为他身体不适,忙低头捧起他的脸查看,只见许析两颊发红,湿润的双眼看着他,软声叫他爸爸,然后不停地往他怀里钻,像只黏人的小猫一样,用发热的脸颊蹭他的脖子和胸口,滚烫的吐息炙烤着他的皮肉。蒋继平惊觉两人俱是赤身裸体,而许析正蜷在他怀里自慰……
蒋继平从冷汗中惊醒,他坐起身来喘息着,心脏狂躁地跳动着。蒋继平跌跌撞撞地走进浴室,没有开热水器就打开了莲蓬头。
许析在程文家住到了回A市那天。程文把许析的航班号偷偷发给了蒋继平,开车把许析送到了机场。许析从后备箱取了行李,程文看了一眼手机,对许析说道:“你爸那个傻帽儿来了,在三号口那边呢。”
许析也想到程文不会瞒着蒋继平,但他已经想开了。许析点点头道:“程叔叔你回去吧,这几天在你家当电灯泡,耽误你们团聚了。”程文这几天老往外跑,白天上班晚上不回家的,手机一响就跑到阳台去接,心情好得走路直飘,许析再迟钝也看出来了。程文耳廓发红,轻轻弹了许析脑门一下道:“臭小子,还学会开我玩笑了。”
许析笑嘻嘻跟他挥挥手,拉着行李跑了。他走到三号口,不动声色地四下看了看,果然在不远处的座位上看到了举着张报纸的蒋继平。许析掏出手机,拨通了蒋继平的电话。
过了一会儿,手机听筒里传来了蒋继平的声音,两人的背景音同是嘈杂的机场候机大厅。许析深吸了口气道:“爸爸。”
许析几乎能感到蒋继平投来的目光,他攥着行李箱的拉杆,感到喉咙有些发紧:“……爸爸,你放心,我……我向你保证,我有自知之明,一定不会让你为难的……”
听筒和耳畔同时传来机场广播的声音,许析转过身来远远地看着父亲,隔着人群对他笑了笑,说道:“嗯,没事儿了。爸爸再见。”
许析挂了电话,转身拖着行李箱,走入了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