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析将行程安排跟蒋继平说了一下,蒋继平不由皱了皱眉道:“这么走至少要两周时间吧?”
“嗯,二十多天吧,开学前一周回来。”许析在手机上翻看着自己和同学们的聊天记录说道。
蒋继平有种说不出来的烦闷,但他必须维持自己善解人意的父亲形象,毕竟他打算带许析去旅行,就是为了弥补许析、改善两人现在不尴不尬的关系。于是他只能说:“你们几个同学一起?我帮你们定好沿途的酒店,一人一个房间。”蒋继平考虑到许析的身体状况,觉得这么做最稳妥。结果许析回道:“我们已经定好青旅了,大家住一个房间。”
蒋继平觉得自己几乎要压不住火气,他紧皱着眉道:“你的身体情况,怎么能和别人同住?”
许析却显得非常坦然,心平气和地对蒋继平道:“房间是男女共用的,有异性在,肢体接触上大家都会收敛一些。睡的都是单人床,浴室是带门的淋浴房,我经期也算好了,不会有问题的,我能照顾好自己,爸爸。”
蒋继平张了张嘴,被许析堵得无话可说。他觉得自己已经透支了作为父亲独裁的豁免,沉默了半晌,只能应允了。
许析过了两天就收拾行李出发了,一直到蒋继平出差回来他都还没到家。蒋继平对着忽然空起来的房子,觉得心也跟着空了。
开学前蒋继平和许析一起到了A市。因为许析的身体情况,蒋继平坚持帮他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公寓,为他购置齐了一应物品。收拾妥当后,许析送蒋继平到机场,忽然对接下来的分别产生了退意。
前些日子跟蒋继平间的矛盾冲淡了离别的忧伤,他甚至隐隐想要逃离蒋继平、远离让他伤心的根源。他也确实这么做了。距离将伤痛拉伸成了细长的丝线,只留下不时的牵扯带来的刺痛;但思念却被无限地放大,五感带来的一切信息都能引向远方的父亲。层层叠叠的想念,压得他几乎喘不过起来。他不知自己当初怎么舍得离开,明明相伴的时间已经不多。
这一刻,拥抱和告别的人们环绕着父子俩,两人似乎都受到了气氛的感染,但站在对方一步之遥的地方,好像都忘了表达感情的方式。蒋继平想碰又不敢碰似的朝许析伸出了一只手,在半空举着不知是要握手还是搂抱,看上去笨拙又尴尬。许析下意识地也把手伸了过去,被蒋继平攥在掌心里摩挲着。他不伦不类地跟许析握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许析看了看蒋继平身后的时钟,说道:“爸爸,你该走了……”
蒋继平抬起另一手看了看表,发现确实已经很晚了。他在此刻迫切地想说些什么,却愈发说不出话来,只得攥着许析的手指捏了捏,看着他说道:“照顾好自己。”
手上的体温离开了,许析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由酸涩起来。
第20章
许析走后,蒋继平过得十分麻木,生活于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一些动作。有一天他在家,忽然听见许析房间有响声,忙过去查看,结果发现是书架上的书倒了。蒋继平摆正了书本,在许析房间里茫然四顾了一番,走到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着许析空着的书桌发了好一会儿呆。眼前仿佛还能看见许析坐在那里写作业,遇到不会的题时,他会扭过头偷眼看自己,欲言又止,可怜巴巴的。蒋继平想到许析,觉得胸口一暖,但马上就冷了下去。许析离他那么远,一点念想完全不足以润泽他荒芜的心田。可他们间的关系就像是手心里的一捧水,蒋继平攥越紧,失得越多,他不敢再用力,只能小心地搁着它。
即使过得不好,蒋继平在外时,也把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佩戴社交面具,只有程文发现了他的异样。
程文经常以各种理由来看蒋继平,有时是一起吃饭,偶尔还拉他去健身房。两人大学时还参加过一阵子校游泳队。毕业后程文一直坚持锻炼身体,不然一台手术一站就是几小时,身体不好真撑不住。蒋继平原先也爱带妻儿去玩儿水,后出了变故就再也没进过这类地方。如今跟程文来了几次健身房,倒成了新的习惯。
两人在更衣室换衣服,程文给蒋继平讲了个笑话,蒋继平笑了半天,颇有点停不下来的趋势,几乎引人侧目。程文则默默地等他笑完,说道:“你笑得也太久了。”
蒋继平止住了笑,嘴角还勾着,眼睛里却已经露出了疲惫。程文叹了口气道:“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用装,没事儿。”
蒋继平坐到更衣室的座椅上发起了愣,程文看了看他道:“想他就给他打个电话。”
蒋继平用手机拨过去,许析很快就接了起来:“爸爸。”
蒋继平嗯了一声,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问了些诸如学校如何、钱够用么之类的问题,没说几句就挂了。程文哭笑不得:“那么想他,就说这么两句?”
蒋继平沉默地换着衣服。父子两人因之前陆子豪的事有了隔阂,而他本就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对面而坐都能冷场,隔着手机更说不出话,再多的心绪都只能淤积在心底。每天发条微信还得给自己找个借口,非要言之有物才允许自己发出去。
蒋继平也不是没打过电话,只不过那天许析在上课,手机关了静音,事后许析再拨回去,蒋继平也没有接。许析不知蒋继平是不是在忙,不敢再打,拿着手机等了大半宿,才收到了蒋继平的一条短信:“早点睡吧。”许析有点失望地缩进被子里,大概不会知道,那一头的蒋继平也苦恼了大半宿,两次没有接通的电话让他忽然失去了一鼓作气的勇气,纠结了半天再一看时间已经太晚,只得发了这样一条短信。
许析挂了电话,抓过一把擦笔的纸开始擦手机屏幕。刚才蒋继平的专有铃声一响起来,他不顾满手的颜料就按了接听。父亲很少跟他联络,难得发两条微信也是惜字如金。他想也许蒋继平在忙、也许他不习惯用手机……只是不愿去想,也许蒋继平只是没有像他一样想他。
他把擦净了的手机扔进围裙口袋继续画画。过了一会儿,手机里微信视频邀请的铃声忽然响起。许析手忙脚乱,屏幕上又沾上了一道颜料。接通有一瞬间的卡顿,他用手背抚开了额头上的碎发。屏幕上露出了程文的脸,继而立刻发出了大笑声。许析这才看到自己额头上沾了一大块花花绿绿。程文将手机转了过去,对着泳池边的蒋继平道:“哈哈哈,你看看你儿子这大花脸……”
许析看到父亲从泳池中出来,水渍顺着他赤裸结实的上身滑下,没入他泳裤的边缘,紧绷的布料下包着鼓鼓囊囊的一团……镜头一晃,程文站到蒋继平身边跟他一起看着手机。蒋继平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然后看着屏幕露出了点笑,仍有些气喘。许析只感到心脏猛地吸足了血液,却慢了一拍,饱胀炙热的感觉充满了胸腔,灼得他心尖上一痛。许析用手蹭着额头,盯着屏幕舍不得移开视线,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他有点结巴地问道:“啊……你、你们去游泳啦?”
程文道:“嗯,等你回来带你一起来啊。”
许析有点尴尬道:“我不会游泳……”
蒋继平说:“我教你。”末了又加道:“大学游泳馆有打扫时间,我跟他们打个招呼,那个时间去没有人。”
许析知道蒋继平是为他的特殊体质着想,心中溢满了温暖,他嗯了一声,鼻子不知怎么也有点发酸。
“别看你爸现在是个宅男,以前可是学校游泳队的呢!”
“真的吗?好厉害啊……”许析看到屏幕里的蒋继平睫毛上沾着水,眼神温柔地看着他。许析的脸被他手忙脚乱之下越蹭越花,皮都红得热了起来。蒋继平道:“别太用力擦,去洗洗。”
许析用纸沾了松节油擦脸,一边和两人聊了一会儿,程文还让蒋继平下水给许析游了一段儿。许析的目光追着水花,几乎能想象到蒋继平在水下矫健的身影。
当天晚上,许析做了个梦。
他站在没顶的泳池中,湖蓝色的波纹在他眼前影影绰绰,他没有窒息感,只感觉水柔柔地将他包裹其中。然后他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如同灵活的游鱼,拨开层层水流从他身边掠过。许析忙扭头追着对方的身影去看,对方却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随后,许析感到背后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许析没有回头,但梦里的他就是知道,那是蒋继平。父亲从身后将他环入怀中,结实的胸膛与他的后背紧紧相贴。带着体温的肌肤触感太过真实,许析能想到的却只是,自己的心跳那么响,父亲又离他那么近,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